第六十九章
“雕塑人”大步流星的朝她走来……
不知为何, 宋姝觉得那人朝她走来的脚步似乎并不像是刚才那样机械,反倒越发流畅。眼看那人就要逼近眼前, 宋姝皱了皱眉, 不自觉的又往后推了几步。
正当时,“雕塑人”身后传来一声高呼:“勇敬仙官!”
是晏无咎。
他快步走向宋姝和那雕塑人,而后立在了两人中间。宋姝的视线被他的背影遮挡, 只听他道:“勇敬仙官奉道主命督办庆功宴,我与阿姝好奇前来看个热闹,还望仙官海涵。”
那语气客气极了, 声音却冷冰冰的,若往细里听,似乎还带着丝怒气。
似乎, 是在恼怒这位勇敬仙官惊吓到了宋姝。
月牙白的锦缎上, 银丝云鹤纹在光影中明明灭灭,宋姝抬首望着眼前人的背影,不有自主的想着——若是早点儿该多好?
若晏无咎早些这般在意自己,他们今日是不是便会处于完全不同的境地?
然这想法只出现了一瞬, 宋姝便开始唾弃起自己来。
晏无咎是仇人, 她又怎么可以妄图去想象在仇人身上得到爱?
那不切实际的少女情思,实属天方夜谭, 可笑至极。
她收敛了目光, 沉默的站在晏无咎身后, 等着他结束这场闹剧。
勇敬仙官干涩的声音响起:“灯,位置不对。”
宋姝微微侧头,只见那黑袍正指向自己身后案几上那两盏侍女灯。
勇敬仙官又道:“要, 对称。”
宋姝看了眼身后的灯, 又看了看大殿正对面的摆设, 恍然大悟。
侍女灯本该一左一右对照着摆在案几两侧,却被那个粗心大意的仆人摆到了一起去。
原来他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灯去的。
真相大白,宋姝轻呼了一口气。她方才还以为这勇敬发现她往花瓶里扔符纸的事情了。
倒是虚惊一场。
勇敬话说到这里,晏无咎自是也没了原由多家责怪,草草寒暄两句,便带着宋姝离开了。
秋日夕阳在石砖地上映出一偏橘红,宋姝走出大殿,不由回头又往殿里看了一眼。
里头的人仍在忙碌,大殿门口,原本背对她的勇敬仙官却忽然转过身来。黄金面具上那一双黑漆漆的洞静静的凝着她,那股战栗再次爬上了她的脊柱……
“阿姝,”晏无咎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回过身去,只见那支翡翠步摇正静静的躺在晏无咎的手里。
“诺,掉到梧桐道上了。”
他声音很轻,说话的时候,温柔笑容一直不曾从他脸上褪去,仿佛对这步摇的过往失去了记忆似的。
宋姝皱了皱眉,从他手中接过步摇。
“多谢。”她道。
晏无咎眼睛一弯,夕阳在那双琉璃瞳下映出浅浅笑纹,声音温柔:“你我之间,无须说谢。”
初冬的阳光不算是暖和,宋姝站在阳光与阴影交界处,微微抬头,一眼也望不见这通天殿的最高处,只觉是被一通天达地的巨兽压得喘不过气来。藏在袖袍下的手不由收紧,那只沾了血的穗子被她藏在袖口里,干涸粗糙的触觉让她稍稍定神。
“阿姝,走吧。”
晏无咎在她前方几步之处,转过头来才发现她站在通天殿前迟迟未动。来来往往的教徒穿着相似的道袍,不由朝两人递来了些许诧异目光。
宋姝回神,快走了两步来到晏无咎身边,细凝了他一眼,忽觉得眼前人今日似乎是与往常有些不同,可再一看,却又觉得是自己出了错觉——男人细弯的眉眼,微翘的薄唇,就连那笑意的弧度都与平日里别无二致。
宋姝心里揣了事,轻易地就将那点儿诧异抛在了脑后,随他往殿内走去。
天尊像被移到了楼上,一楼大殿在这几日已经被改成了设宴之地,两人进去的时候,丝竹管乐已尽数作响,舞姬身子摇摆,动作妖柔。
清风道五百教徒按照等级高低分坐两侧,透过舞姬袖间薄纱,宋姝绰约间看见了大殿正中巍巍而坐的孙青书。
半张金色的面具遮住了男人那张斯文儒雅的的脸,飞眉入鬓,宽袖翩翩,那双琉璃色的瞳透过那片红色的薄纱与宋姝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那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傲慢,是父亲对女儿绝对的掌控,是男人对女人高高在上的蔑视。
宋姝眼中有火,那火却被她小心的隐藏在了一片空洞之后。
微微火苗,却可燎原。
满堂的清风道教徒都按照等级,穿着绯,青,绿,白不同颜色的道袍,满堂之中,出了宋姝与燕无咎,只有坐在孙青书身侧的四五人是个例外,穿着锦袍锦靴,似是常人装扮。
宋姝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停滞了一瞬,晏无咎的声音适时响起。
“阿姝可知他们是谁?”
宋姝摇头,随着慢悠悠的走到了大殿尽头,坐在了孙青书下手的矮几边。
晏无咎勾唇一笑,似是嘲讽,淡淡道:“坐在最左边的,是河南道节度使罗送,依次往右乃是巡察使,妫州刺史和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