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覆枯枝,夜色中隐约有长尾巴的猫儿窜过,惊飞了饱食的雀鸟,也惊落一地纷乱的琼玉。
皇帝站在庭院之中,没有撑伞,他穿着玄色的长袍,身姿颀长,比戍守边疆的魏王看起来要清贵许多。
他也不想看到那棺材里的东西,好像在提醒他错得有多彻底,多可笑。为了铲除外戚,害得最爱的女人自焚而死,他甚至不能把她真正的死因公之于众,至少史官还会为他书写一个不太惨败的结局。
帝王不会错。
皇帝看着殿外寂寥的雪地,似是记起什么:“朕记得她有只喜欢的狸奴,叫玉雪是不是?以后就抱到朕殿中养着吧。”
他记得,那狸奴通身雪白,圆脸粉鼻,生了一对碧绿杏眼。进贡时,他一看到它的眼睛便知道,它该属于谁。
他还记得,皇后那日挽了个松散的单螺髻,抱过那猫儿的时候笑着睨他一眼,金钗斜坠,流苏晃动,呼吸之间淡粉色的唇瓣轻微翕动着,很美很美,可那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
“陛下,那狸奴,那狸奴——”
宫人露出惶恐的神色。
“今年冬至的时候落水溺死了,娘娘伤心了许久。”
他轻轻道:“她为何不告诉朕?”
“娘娘不让我们说,说您不必知道……”
皇帝连咳几声,像破败的风箱,几欲喘不上气。
他阖上眼睛,平复气息,半响后睁开,眸中已然恢复往日的清明与镇定。
“朕知道了。”
帝王只会长久孤寂地活下去。
——
魏王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十五岁的秋猎,他一心想拔得头筹,只因有个叫司长君的小白脸不自量力地挑战自己,皇兄竟笑吟吟地纵容,沉家的公子也拍手说妙,真是奇怪。
那一年,他猎了野鸡、狐狸、野兔、公鹿……他想找司长君炫耀,中途却遇到了沉家的公子,再然后找到了落入陷阱的司长君,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不知情况到底如何。
他素来讨厌这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混小子,可不知为何看到他不知生死的样子,心却忽然慌了,便让沉温舒先去寻随行的御医,自己带着清水和草药先下去看看他到底死没死。
他抱起司长君的时候,蓦地闻到一股幽香,凑近他昏睡的脸蛋一看,原来男人的皮肤也能如此细腻——
真娘啊!
他又解开他的衣袍。
紧紧交缠的裹胸,浑圆如雪的肩头,还有右肩上一枚小小的黑痣……心高气傲的少年郎第一次觉得脸皮如此燥热,连呼吸都在发烫。
原来不是真娘,而是真的姑娘。
他登时想起皇兄意味深长的笑,沉家公子难得的温柔,心中生出一个莫名的猜想:
可恶,是不是他们早就知道了?!
当年他抱着司长君等啊等,等到天黑都没等到人来救他们,在这个梦里她却醒了。
小姑娘睁开眼看着他,神色凄楚:“谢承运,我好痛……”
“你哪里痛?你告诉我告诉我!”
梦中他竟哭了。
“我浑身上下都好痛,好热好烫,好烫啊烫死了呜哇啊…”
他怀中的少女忽然变成漂亮的美人,一张口就吐出燃烧的黑气,毒蛇似的大火席卷了一切。
“好热好烫啊…痛死了痛死了…谢承运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好烫啊烫死了呜…”
司连华在火舌中烧成焦黑的灰烬,在他的怀抱里变成一具哭泣的尸体。
“殿下!殿下!你醒醒!你醒醒!”
撞入眼帘的是侍从焦急的脸。
“殿下可是做噩梦了?一直在梦中呼喊。”
魏王立起身来,抹了一把脸,出了会儿神。
“无妨,不见得是噩梦。”
说着,他没由头地笑起来。
该不会是伤心出毛病了吧……侍从心里嘀咕道。
魏王又恢复成平日里精明的模样,吩咐他说:“罗英,你去沉府打听一下消息,不要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