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公孙佳一直都避免着先见钟秀娥,盖因本朝皇帝及其亲戚家的泥腿子出身的贵妇们向来以泼悍闻名,与她们有了矛盾,你自己登门求见要被挠成破布条那是自找的。总得从中缓冲一下,有个说客,先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再见面才能保证安全。
现在好了,不拜见一下夫人都不行了!
丁晞不觉得有问题,毕竟妹妹年纪小,母亲是成年人了,母亲主持家事见外客难道不是正常的吗?他甚至怀疑容逸是不是徒有其名,怎么不知道礼数呢?钟佑霖就更不觉得有问题了,容逸是该见他姑妈的。
甭管钟秀娥在哪儿,今天她是必得跟容逸见上这一面了。
真打上照面,又是一阵尴尬。之前就没什么交流,更没有交情,都没什么共同话题。
守佛堂的两个尼姑直呼辛苦,硬着头皮上前:“今日贵客盈门,还请里面奉茶。”有点事做,才缓解了尴尬。
钟秀娥心疼女儿,有心让她先进房里暖暖身子,倒是很快地同意了。
余盛激动了起来:容逸哎!钟佑霖的八卦狗仔手记里出场率很高的一个人,夸得像朵花一样。多谢这位表舅的贡献,小姨妈著名的绯闻对象里就有容逸这号人物!单拎出来能跟小姨父撕上五十集的那种。
是真的帅!
看到这样的容逸,余盛很难想象得是什么样的小姨父才能入得了小姨妈的法眼。
公孙佳扫了一眼佛堂,余光在找那个带回来的卷发小姑娘。无他,钟佑霖来了。万一钟佑霖看到小姑娘又突发奇想,不免又是一场麻烦。她对阿姜使了个眼色,阿姜含笑摇摇头,指尖往一间屋子指了指。这小卷毛是真的乖巧,比余盛那个小二逼强多了。
一行人先到配殿里坐下,尼姑奉了茶。
公孙佳与容逸两个都还从容,两人互相亮了个立场,不能说完全的坦诚相见,也是划出了底线、亮了亮肌肉,有了点默契。丁晞还是僵硬,死盯着容逸。
钟佑霖倒是热情:“姑母,这就是容家十九郎!我们来看舍利。”
容逸道:“是来拜见夫人。”
容逸的好皮相起到了作用,钟秀娥没有开场就摆脸,还算客气地说:“生累十九郎跑这一趟啦。”容逸生了一张颇得女孩子青睐,又很让长辈喜欢的脸,顶着这张脸,他诚恳地说:“应该的。本是我托了八郎,是辛苦八郎了。”
钟秀娥有一点好,对于不是生死仇家的人,她倒不会得理不饶人。容逸态度诚恳,公孙佳又没跟他翻脸,钟秀娥也就渐渐慈祥了起来:“哎哟,行啦,也不干你的事儿。好人为个贱人道歉,真是见了鬼了!难道因为你人好,就要出来替人挨骂受气?这什么理儿啊?”
钟佑霖跟着说:“就是!”
容逸也算摸着了钟家人的脾气,不再客套谦虚,只夸钟秀娥大度,趁机表示,以后纪四那一摊子事,与他这个容家无关。
这事儿就这么揭了过去。钟佑霖看自己很崇拜的人被自己的亲人喜欢,愈发开心,忽然一拍脑门儿:“姑母,咱家的舍利子还在的吧?”
跟容逸一比,自己的侄子就显得特别的蠢,钟秀娥没好气地说:“那个能不在吗?”
“嘿嘿。拿出来看看呗。”
尼姑要去搬,容逸道:“岂敢轻易请动舍利?还是晚生去参拜吧。”
这孩子真是太乖了,钟秀娥越看他越顺眼:“一同去,一同去。”
舍利子放在五重宝函里、置于须弥座上。阿姜带人抬来一张桌子,尼姑们将宝函抬了下来,一层层取下,最后于一个嵌宝小金棺内取出舍利子放到锦垫上托着给容逸看。
容逸自己家是没这个东西的,双手接过,认真观了一下,恭敬地放回去,叹道:“果然是珍宝。”
钟佑霖也凑了过去:“嘿,我这才是第三回 见!”说着用手摸了一下。
余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既好奇“绯闻”,更担心小姨妈跟不知道在哪儿的小姨父不成,一颗心劈成了两半儿,矛盾极了。容逸与公孙佳距离稍近一点,他就要担心日后有个修罗场。
然而人家两个人相处得很自然,甚至有点云山雾罩的客气。
容逸看完舍利子,准备再闲话几句就回去,今天过来已经物超所值了。公孙家不但接待了他,收了他的礼物还给了回礼,且还看了一回舍利子,足见已无芥蒂。他也摸着了脉门:别站纪氏的队,一切太平。容逸也不稀罕去跟一个“外戚”勾勾搭搭的当打手。
心情放松之下,见钟秀娥正在提着侄子的耳朵教育:“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跟谁学的?”钟佑霖红着脸讨饶。这般热闹之下,公孙佳就显得格外的安静,容逸觉得她心情不太好。
容逸问公孙佳:“县主兴致不高?”
“佛仿佛不喜欢我。”公孙佳看着佛像,缓缓地回答。鼻端是檀香的味道,有点讨厌,简直不想呼吸。
二人一问一答,满殿静了一下,钟秀娥脱口而出:“呸呸呸!童言无忌!”丁晞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此时也板着脸说:“不要胡说。”
余盛惊呆了,不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是开了无敌好运的buff,天上下刀子都戳不到你的那种。赶紧跟着说:“神佛最喜欢你了啊!”
话最多的是钟佑霖:“你在说什么呀?佛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谁会不喜欢你呢?是谁跟你胡说八道了吗?谁?!站出来!”
公孙佳闻着檀香味儿,缓缓展开双臂:“我这个样子,是佛喜欢的结果吗?”
容逸心头一沉,这个与他妹妹一般年纪的姑娘新近丧父,只有寡母可依,兄长是异姓的、宗族是没有的、身体是病弱的,门外满是豺狼。自己的妹妹在习字在绣花在学着管家,她在干什么呢?佛,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的吗?她有什么让佛不喜欢的地方吗?其实并没有吧。
余盛苦于不能剧透,心里却是狂喊:可是你活得很好啊,很厉害的,亲手把仇人一个一个埋了的那种。这是什么魔改剧情啊?傻白甜之外又来个悲春伤秋吗?苍天啊!还是给我一个傻白甜的小姨妈吧!
钟佑霖就有一份天真的杠精本领了,认真的回答:“对呀,你活得好好的呢!”口气真诚极了,真诚到钟秀娥抬手又揪起了他的耳朵。钟佑霖还在叫:“疼疼疼,松手,我说真的!这不一年一年的都过来了吗?接下去过呗!会越来越好的!”
不知哪一句触动了公孙佳的心思,歪歪头,对这个傻表哥微笑道:“好,祂喜欢我。”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钟佑霖救下自己的耳朵,揉着耳朵欣慰地傻笑:“对!最喜欢你了。”
公孙佳仰头定定地看着佛像的双目,认真地说:“你,喜欢我。”
容逸心里打了个突,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公孙佳一张犹带稚气的脸望向佛像,眼里没有应该有的敬畏、祈求之意,平和的与方才同他对视别无二致。没有骄傲、没有喜悦,像是说出一个事实,又像是在下一道命令。
钟佑霖这个傻子还在说:“你这么想就对啦!咱们有什么不让佛祖喜欢的吗?没有的!”一旁那个比钟佑霖还傻的小男孩儿也跟着应和:“就是!就是!”
公孙佳的下巴微微点了一下:“嗯,那就一直喜欢下去吧,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能反悔的。”
两个傻子又是一通附和:“对对,就是这样。”
照说他应该将之理解为是暗喻容家与公孙家的和解,该接一句“这是自然”。公孙佳的口气和表情,又让容逸不敢把自己放到佛的位置上与她进行对话。
容逸信了当日她确实是能在族叔门外诵经的,公孙府确实是在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