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钟秀娥已经动身去了钟府,放定的吉日快到了,她得先去准备着。公孙佳还没有过去,因为她的哥哥、姐姐都来了。
阿姜跑到门口才放轻了脚步,里面乔灵蕙的声音说:“这声儿听着熟,是阿姜么?”
阿姜理理衣襟轻步走了进去,边行礼边打量里面人的神色,见他们面色如常,连一向臭着脸的丁晞线条都柔和了许多。公孙佳问她:“如何?”阿姜道:“人缓过来了,不过我瞧着白事的家伙事儿得备下了。”公孙佳道:“交给你了。”阿姜又说:“宫里来了两个人看他,我陪着聊了会儿。”
公孙佳一点头:“知道了,你且去洗沐歇息吧,今天给你假,外头住得必是不舒服的。”阿姜的裙摆皱巴巴的,显是不很舒适。
阿姜走得挺慢,果然听到乔灵蕙的声音数说丁晞:“您这才想明白呐?还得听着京里的流言本子才能想起亲娘不容易,想起来阿爹护过咱们,你良心……”
“阿姐!”公孙佳轻喝一声打断了她。
阿姜放心了,反手将珠帘放了下来。
乔灵蕙和丁晞是来陪妹妹的,两人都嫁过亲娘,乔灵蕙还经历了两回,这一刻,一母同胞的三人有了共同的经历。丁晞心里就是后悔,京城的流言他听过了,榆木脑袋也能想明白了——钟秀娥这改嫁得是为了全家的利益,独独不是为了她自己。
钟秀娥,皇帝的亲外甥女儿,烈侯的遗孀,她关起门来是太君,上头没有婆婆、下头没有刁奴。她嫁的什么?再回头想想,当年他爹死了之后,嫁公孙昂是不是也是同样的道理?为的是防着纪家再作夭?有公孙昂这样的一个保护者会更安全?
现在只盼着赵司翰真是个好人,能够对他娘好,也能照拂他妹妹。公孙佳现在的处境,那是真的不好!
丁晞硬是能对乔灵蕙的指责不生气,转过来对公孙佳道:“你想好招赘的人选了吗?”
乔灵蕙简直要破口大骂了:“你说这个做什么?”
丁晞一板一言地说:“你先别说话。你看现在,药王一个人守这么大的府也不容易,纵有帮手也累着她。阿娘又不在家里了,盯上药王的人肯定不少!药王十七了!她再没个主意,别人就要替她拿主意了。”
乔灵蕙道:“谁敢?”
丁晞道:“你瞪什么眼?撒泼要是有用,凭外婆一家子的女人都能打得了天下了!烈侯留下的东西,太馋人了。”他要不是公孙佳的哥哥,那也不会打这种丧良心的主意,不过以他对人心的了解,太多的青年男子是垂涎这一笔横财的。
入赘不好听、赘婿不好做,那也要看能得到什么,公孙佳,划算的。
公孙佳听丁晞说“撒泼要是有用,凭外婆一家子的女人都能打得了天下”,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丁晞终于有点生气了:“你笑什么?在说你呢。”
公孙佳道:“哥哥,你今天好体贴,居然没有说什么不合礼制。”
丁晞嘀咕一声:“是不合,可……人生在世。不说了。”他有心做什么,发现自己这二十几年的日子仿佛是白过了一样,竟一点忙也帮不上。他此时的心情,与余盛竟有几分相似,仿佛一对亲舅甥了。
公孙佳却趁机将蓝娘子的事告诉了他们,乔灵蕙听了,说:“又是哪个要拿她们来作夭做法?我记得还有一个姨娘叫陈亚捞了去?还能追回来吗?”
公孙佳道:“怕是来不及的。”此由看来,背后主使之后应当不是陈亚又或者燕王。
乔灵蕙焦虑了:“这就不是好事。可怎么办是好呢?”
丁晞道:“哪怕人是你杀的,都不算事。人命就认下,顶多罚你的俸。”他此时又显出没白在公孙府里养十几年的素质了,多少学到过一点皮毛。
乔灵蕙道:“放屁!不是她干的,认什么认?”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了,公孙佳道:“人还没死呢。我是说,你们也都警醒些。万一有什么事儿……”
一姐一兄都很紧张,乔灵蕙说:“那也不能认,什么都别认!认了一件,你就是个犯过错的人了,错了犯的人,再犯什么错都有可能,以后一件比一件大,你认得过来么?别听他的,他屁都不懂,就是没叫人捶过!”
丁晞道:“你懂什么?认了小的是为了躲过大的。”
两人吵了一阵儿,最终达成了共识——没错,是有人要使坏,咱们都知道了,有什么事你招呼一声,只要咱们能办的,一定办。乔灵蕙还能联络一下余家,丁晞能干什么,公孙佳是真的不知道,只好含糊地说了一声:“好。”
一番争吵之后,三人相处融洽了一些,丁晞那般端着的劲儿也没了,两人争相向她传授经验。亲娘成婚的时候怎么做,见了他们共同的新爹又要拿捏个什么样的分寸。最后相约,他们仨同进同出,一起去钟府送嫁。
教得好好的,岂料到了日子,他们俩把妹妹夹中间,仨一块儿拜见赵司徒的夫人。行完了礼,一兄一姐又夹着妹妹往一边去,靖安长公主将公孙佳给叫了过去,改成长公主与赵夫将公孙佳给夹中间儿了。
丁晞还一头雾水,很是担心地看着公孙佳,乔灵蕙与妹妹处得久,若有所觉,拉拉丁晞的衣服,说:“没事儿,这样的婚事,是绝不会有什么小鼻子小眼睛才演的下马威的。”两人一直盯着公孙佳,直到仪式结束。
在两家联姻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没多少人相信钟秀娥会真的嫁给赵司翰,如今大局已定,人人心里都充满了奇妙的感觉。仪式结束之后,钟秀娥依旧是抓紧最后的日子陪女儿,跟公孙佳回到了公孙府。再住回来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她也不在乎,抓着公孙佳,走遍府里的每一寸地方,告诉她所有能想起来的掌故。
当然也有不奇妙的,公孙昂的旧部们个个心里不是滋味。钟秀娥出嫁的前两天,公孙佳在府里给钟秀娥摆饯行酒,旧部们也都来送行。他们知道这桩婚事要紧,既不想钟秀娥嫁了,又怕她出嫁的时候出纰漏,收了公孙佳的消息,都来给她撑场面兼“护送”。务求将钟秀娥平安送回钟府。
旧部们不好指责钟秀娥,又哭声震天,张禾干脆站起来一拍桌子:“主子,要不您说句话,咱们这就点起亲兵,杀了纪宸那个贼子去!”
这个提议好,一时引起无数喝彩。公孙佳道:“你喝多啦。唉,我真要你们杀人的时候,就怕你们反而不肯了。”
张禾拍着胸脯说:“您说谁吧。”
公孙佳道:“要夺我家产的人。”
张禾抽出刀来划破掌心,滴血入酒碗中,说:“咱们就在烈侯灵前歃血!上有天下有地,只要您一句话,刀山油锅,但凭驱策!凭什么呀?烈侯一生没对不起谁,死后还要受这般的气!再有人相逼,我是不愿意再忍的了!忍个没完了!”
公孙佳道:“还是算了吧,有什么事儿也是我公孙家的事,我们担了,哦,我担了!”
酒上了头,气氛又太好,谁又能听得了这个话呢?一时热血上头,竟真的灵前歃血了。完事儿将手上的伤一裹,手背上的绷带将眼泪抹掉,喊着号子把钟秀娥的车送回了钟府。
婚礼又重复了订亲时的场景,公孙佳与钟源并肩,会合了乔灵蕙、丁晞等,将钟秀娥送到了赵府。赵府里,赵夫人礼貌里带着丝亲近,一直与公孙佳小声说话。偶尔,赵司徒也来说两句,看起来他们仨才像是亲的祖孙。钟家与赵家和睦得不像话,仿佛他们才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一般。
公孙佳从赵府回到自己家时,天色已晚,仲夏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股惆怅。公孙佳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对阿姜说:“这家里,就剩我啦。我就是公孙家了。”
阿姜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您哭出来吧。”
公孙佳道:“我是要让别人哭的,自己先哭算什么?”
举步往里走,里面列出两队人来,领头一个正是荣校尉!
公孙佳与他四目相对,看到了他眼中的悲愤,对他说:“对不住,让你们都跟着受委屈了。”
荣校尉双膝点地,将头抵在青石直,呜呜地哭了:“是属下无能。”
身后两队人齐齐跟着跪了下来。
对钟家,这是门好亲事,对公孙家,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