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想起来,自己甚至都没敢再看一眼那个流泪的男人。
哪怕他的泪水都是自己的。
他走过的脚步有些仓皇,齐阳听着齐月渐行渐远的声音,浑身无力地向后倒去。椅背承接着他疲乏的身躯,他用小臂盖住肿痛的双目,在黑暗中思考着,直到范子墨敲响自己的门。
他带着一如既往的欢快来传召自己,将自己从过去拖进现实中。可齐阳还在悲伤里不可自拔。即使知道是过去,即使知道历史无法改变,他也无法扳正那胡思乱想的心。他的心在过去的齐月那里,拴在那个黑暗的地方,找不到出来的路。
齐阳婉拒了范子墨的邀请,他说自己很累,想先回去躺着。范子墨看了看齐阳的脸色,只是凑上前抱了抱他的肩膀。安慰的体温透过来,附在自己身上,只一瞬又抽开了热度。齐阳抬眼看见范子墨关切的眼神,宽慰似的摆了摆手,又勉强笑了一下,范子墨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埋回他的世界去。
夜半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定定地在宿舍发呆。还是范子墨,来敲他的门,轻声细语地透过门缝问着:“齐阳,你好点了吗?”
齐阳挣扎着起身给他开门,刚一打开,鼻子就嗅到熟悉的香气。
范子墨拿着刚泡好的泡面站在他宿舍门口,狐狸眼从下往上看着他,有那么点不知所措的样子。齐阳笑了笑伸手接过泡面桶,玩笑道:“怎么也不带根肠。”说着自顾自转身进门,坐在桌前就吃了起来。
门外的人跟着进来,看齐阳吃得下东西,也跟着开起了玩笑:“我可没存货了,最近半夜追文,天天啃香肠当夜宵。”齐阳想到他每天早上浮肿的脸,笑了笑没有说话,大口大口吃着红烧牛肉面,还不忘喝两口汤。范子墨穿着睡衣坐在床边上玩手机,玩着玩着时不时抬头看齐阳的脸色,看着看着又玩起了手指,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齐阳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看他挣扎了半天,无奈叹了口气:“放!”
范子墨噘了嘴委屈道:“我也是看你心情不好才特地做了热饭热菜地来关心你……”齐阳看着手上的开水泡面忍不住笑出了声,范子墨顺杆往上爬,大胆问他:“下午值班是受什么刺激了?”
齐阳不知道应该跟范子墨坦白到哪一步。之前跟陆延在一起的时候事情远没有这么复杂,齐阳总是乐意跟他大大方方地分享自己的感情生活,哪怕是最开始的暧昧期,范子墨也自诩电灯泡的身份跟在两人后头当跟屁虫。可现在,一百万个谜题,一百万个说不清,让齐阳在迷茫的同时也很难找到倾诉的对象。他犹豫许久没有说话,范子墨也感觉到齐阳的为难,趴在床上抬头看他:“不说也没事,你别一个人不开心就好……”
朋友总是最贴心的。齐阳其实并没有特意想要隐瞒或者将他排除在外的意思,但现实的复杂程度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他即使想说,也感觉无法在保护所有人的情况下和盘托出,别说和盘托出,齐阳心道,我连从哪里开始说起都一筹莫展。
他几口吃完了底下的泡面渣子,失败地捞了几次蔬菜粒最后还是没成功,只能愤愤地喝了几口汤,直到看到混浊的桶底,这才没了胃口,转过身来正对着范子墨解释道:“我今天下午,见了齐月。”
两只狐狸耳朵灵敏地竖了起来,齐阳从范子墨的神情中察觉出狗闻到肉包子一样的情绪,但随即,他又消沉了下去,问道:“你这么不开心……是跟齐月之间发生了什么坏事吗?”
齐阳不着调地想着狐狸果然是犬科,灵敏度非同一般。他点点头:“是有些问题……但是……”齐阳再次叹气,“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范子墨作为向导也理解这份工作的特殊性,如果没有对方的同意,擅自将自己读取的内心世界拿出来大肆宣扬是件既不入流也不合规的行为。齐阳肯定遇到了困境,也有了自己的难处,但这个难处很难跟别人明说,也不太好盲目听从别人的建议,憋得难受了,也只能自己消化。他想到下午齐阳的状态,想到自己瞥见他脖子上的伤痕。这种掐伤肯定不会是齐月故意弄的,大概率是齐阳在齐月的精神世界中受到的伤害。能够超脱心理来到身体外部呈现物理状态的创伤一般都不是寻常的精神状态,也就是说在齐月的精神世界里埋藏着巨大的隐患。
但这一点实在无法让范子墨感到吃惊。毕竟在自己跟齐月的接触中,头一两次就能感受到那种毫无掩饰的违和感,甚至不用精神链接,范子墨当天就能判断此人多半有病。他想了想,既然事已至此,与其纠结于已发生的,不如帮着一起商量对策。他转了转眼睛,绕开齐月的隐私,旁敲侧击地问道:“那你……有办法解决吗?”
齐阳沉思了几秒,摇了摇头。这头摇得是真情实感。虽然现在对齐月的过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跟他一开始的计划基本吻合,但他不知道要怎么用这些背后的故事突破现在两难的境地。更过分的是,齐阳甚至不知道这个了解是好是坏。就齐月下午的反应来看,他大概并不喜欢跟人叙述自己悲惨的过去。那是肯定的,如果自己有这样的家庭和童年,齐阳估计巴不得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个不合群的小哑巴。但齐月又不像是这么在意,或者说非常反抗的态度。不知为何,齐阳总隐隐感觉这次创伤性的倾诉反而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但光拉近还是不够的,齐阳想,自己作为向导,就算离得再近,没有解决方案,那不就单纯是个普通朋友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