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爹爹的屋子里退了出来,栾奉世没有一丝不舍,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自由,什么礼义廉耻,统统都见鬼去吧。
第二日,他真的就收拾了行囊,朝着西境出发了,他记得那女子告诉他,她在波马,他要去找她,陪伴着她。突然,他想到如果自己空着手去,怕是不符合礼仪,他该带什么呢?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尽然不知该给那一面之缘的女子带一个什么礼物,恰好这时,咯吱咯吱有节奏的击打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灵机一动,有了!就是这纺织机,为官多年,他知道西境人每次用牛羊马匹换布匹和生活用品的事儿,这一点还会被朝中的某些人嘲笑为蛮 夷,没见过世面。
他并没有买下一台纺织机,而是将纺织机的构造图买了下来,随身带在身上,在他的意识里,纺织机是每个女子都必须会的手艺,西境女子可能也会,但如果他带着构造图去,在那里用剩下的钱,开一家纺织布匹的店铺,他的老丈人一定会对这个国都来的男子刮目相待的。
他上路了,这一路,也开阔了他的视野,他站在山巅诗兴大发,他站在河边小心翼翼,他看着翠绿变成了荒山,他看着荒山变成了戈壁,终于,当大草原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哭了,他感觉自己离幸福越来越近了。
他到了河边,将手帕打湿,擦拭着身子里的汗水和脸上的灰泥,他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一只贴胸放着的玉璧,他小心地拿出,将它清洗干净,又塞回了胸口。
水中倒映着的不再是那个细皮嫩肉的他,此时的他满脸的络腮胡子,眼窝有些深陷,头发乱如草,他看着水里的自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感觉自己蜕变了,成熟了,离那幸福也近了。
终于,他走到了西境,他再次被西境的美深深地吸引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浩瀚的草原,从未感受过白雪皑皑的景致,他从未见过西境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模样,他感觉他们是自由的,是幸福的,或许自己的幸福就在前方。
终于,他到达了波马,他向所有他见过的人询问牧马人在哪里,那心爱的女子在哪里,可周围的人都没有见过他口中忽闪着大眼睛的女子。
当然,他还是有一些消息的,只是都未经过验证,他决定自己去验证,他相信这是老天对他爱情的考验,他得知放牧的人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总会跟随着马儿四处迁移。
他找了很久,却根本没有找到,他有些气馁,却并不放弃,他决定就留在波马,终有一天,放牧人会返回,或许在波马的街道上,他们会再次相遇,或许在他的帐篷外,他们会相遇,或许在某个晚上,他们会在梦中相遇。
他有文化,他可以帮助当地人与大宋沟通,当地人很喜欢他,也会给他一些钱财,他也过得很安定,甚至他为了吸引梦中那女子的注意,在屋外的河流旁建了一个小小的水车。
闲暇时间,他会将纺织机的设计图拿出来看,他早已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幼稚,但他还是一点点地将纺织机造了出来,当波马的牧民看着这个稀奇古怪地玩意问他是什么的时候,他将纺织机的一切告诉了他们,他希望这个消息能够传出去,传到那个女子的耳朵里,也让她好奇来看看他。
可惜,他失望了,他甚至怀疑,那女子并没有给他说实话,但他依然相信,或许明天她就会出现。
西境的风是残酷的,相思成愁也是真的,他发觉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甚至才三十多岁,头发已是花白,他觉得有必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了,他认识一个石匠,他带了好酒去拜访,这石匠也是个实诚人,答应帮他造一座墓穴,做为酬劳,他将自己的那匹马给了石匠,他记得那匹马与那女子的马一模一样。
于是,他选在了那山下建自己的墓,那是水草很肥美的地方,也是他经常去的地方,他看着石匠在冬天用爬犁将石料运到了那里,又凿下岩石开始了造墓。
不知为何,当他看到自己的墓穴时,他尽然怕了,他突然想活得久一点,他听说西境有冥花,这花可让死人不死,活人不老,甚至从印度过来的医生的书里还有这神奇草药的配方,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搜集了很多药材,却唯独没有找到冥花。
他越来越焦急,他觉得他的一生老天都在与他作对,他的残躯更加不济,他看到自己的墓穴已经建好了,可他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甚至没有更多的钱给自己弄一副很好的棺材。
这不重要,他现在所有的目标都是为了找到冥花,如果他能让这躯体健康起来,他可以再去西境的其他地方走走,或许就是下一个蒙古包,他便找到了她,此时,或许已不是爱,而是一种执念。
因为他知道或许那女子已经结婚生子,或许早已忘记了这个在国都,差点撞倒的男人,或许这女子已经消弭在了战火中。
他用此生所有的人品向他所认识的草原人询求冥花,在我看来,这冥花或许已经到了绝种的边缘,日子在继续,他却没有任何关于冥花的消息,他依然往返于自己的墓穴和家中。
有时候,他会在墓穴里待一天,他看着那壁画,深深地发呆。
牧民觉得他疯了,脑子坏了,活人却要成为一个死人。
他仿佛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在大草原上活着,这是一个清晨,他去山顶,他习惯于每天看向国都的方向,他想起了他的父亲,不知他有没有为年少轻狂的决定而后悔,他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否还在人间,不知道那个家是不是还在,不重要了,他已然回不去了。
当太阳照亮的那一刻,突然,他看到了在山涧之处有一朵白色的花儿,这花儿是菱形的叶子,花颈是黑色的,花蕊就仿佛来自仙界的仙女,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当他小心翼翼地将花儿捧在了手里,他确信这就是苦苦追寻的冥花。
他跪倒在地,抬头看向了天,阳光让他睁不开眼,泪水迷蒙了双目,在那混沌中,他仿佛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在那光中,冲着他笑。
第282章 待重结来生愿
人生有时候很简单,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或荒唐或伟大的梦想,到老了,却只需要满足一个小小的梦想,就会乐得好多天,一直到死。
剩下的日子里,他不停地将棺材里刷上油,又按照古方配好的药剂一股脑地倒进了棺材里,他每天都会来看,而且他开始服药,这种药很奇怪,服下去后,人不累不饿,甚至不需要睡眠,精神好得他感觉自己可以走回国都去。
于是,他自己背着一块黑色的岩石,再次找到了老石匠,他要他再帮他雕最后一块石雕,他就看着老石匠雕刻,他微笑着,当他不分昼夜地将石板镶嵌到墓穴的时候,他觉得这辈子他值了。
他去看了陪他转动一辈子的水车,去了自己的小屋子,去了他等了一辈子的山下,他满意了。
人们发现那个经常帮他们写字的老头儿不见了,人们试着寻找,可屋子空了,过了不久,水车也不转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只有老石匠知道,因为……
他去了哪儿呢?那是一个早晨,他感觉自己的大限要来了,他很累,很想就此睡去,甚至于走路,都有想睡着的感觉,他找到了老石匠,请他帮忙把墓穴安葬了,老石匠并没有多说,只是问他:“墓碑要怎么写?”
他想了很久,说道:“不要墓碑了,我就是一个傻瓜。”
他走进了墓穴,他亲手将“阴阳隔”关闭,四周的黑暗,却让他感觉无比地踏实,他走到了棺椁前的地方,轻轻地躺下,这里是他为那女子打造的地方,他希望那女子再出现,与他合葬在一起,只可惜一辈子都没等到她的出现。
好吧!差不多了!
他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和上了棺椁,小小的空间里,他摸到棺材盖,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太伟大了,这世间怕没有一个人如他一样,自己把自己埋葬了。他努力地将棺材盖合上,却发现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只剩下头还努力地伸出黑色粘液外。
他摸到了胸前的那块玉璧,他笑了,就在几天前,他做了此生最大胆的一件事儿,让石匠帮他在上面刻下几个字儿:“栾奉世思想”,石匠问道:“后面呢?思想谁?”
他愣住了,他笑了笑,说道:“可以了!”
他摩挲着玉璧,最后的力气,只能将手从吊着玉璧的金丝中穿过,最后的那一刻,他的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认为他的棺材已经关上了。或许吧,无所谓了。
多年后,一群盗墓贼看到一个土包子,这土包子是那么明显,为首的年轻人咯咯地笑了,他叫来了另一个邋遢的男人,说道:“炸开,两个小时走人。”
“你们躲开一点,没有我的命令,不要靠上来。”邋遢男子说道。
很快,爆破声在地下发出了沉闷的响声,邋遢男子挖到墓穴门口,他惊呆了,这墓门也太漂亮了,甚至还没有进入墓室便看到了摆在墓门上的宋代钱币。
多说一句,男子死前,他后悔过,也是此生最大的痛,他时常梦到自己重新回到年轻的时候,他按照爹爹的吩咐要去上朝,那天是他的高光时刻。可在梦中,这一幕却没有发生。
他策马奔腾,路过大殿,他看都没看,他冲向了城外,远远地,他看到了高大的桑树下,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正牵着马,看着城门的方向。
他兴奋地冲她挥挥手,大喊道:“姑娘,我来了!此生可否与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