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钧笑了,忽然,他开始觉得有些饿了,因为刚才的那顿潮州菜他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
第二天,洪钧把自己关在他的那间小办公室里,他必须按杰森要求的做出一份报告发给他。洪钧心里很不情愿,杰森如果真想了解这些项目的事,应该打电话过来和洪钧直接谈,而且,最好是让洪钧安排他一起去拜访客户。但是,洪钧已经发现,杰森就像不愿意去见亚太区的科克一样地不愿意去见客户。杰森最愿意见的是记者,只要是各种媒体的编辑、记者要采访他,杰森立刻就会欣然应允,而且他还经常主动出击,直接联系记者请人家来采访他。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杰森只来过一次北京,而且根本没有到维西尔的北京办公室,只是在他住的酒店里和一家报社的记者聊了一个上午。后来洪钧还真看到了那个记者发的采访报道,让洪钧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通篇的报道都是在说林杰森自己如何如何,只是在提到他的头衔的时候,提到了一句维西尔公司。洪钧心想,这种宣传无非是杰森在为他的下一次跳槽做准备,对维西尔公司的业务是毫无帮助的。更让洪钧生气的是,既然杰森最关心的是自己的“上镜率”对维西尔的市场占有率和项目上的赢率并不真正关心,却装腔作势地定期要看书面的汇报。
洪钧正应付着那份报告,有人敲门,洪钧只说了声“请进”头也没抬,门被推开了,是菲比。洪钧抬起头看着菲比,却见菲比故作神秘地轻轻把门关严,又咬着嘴唇憋着笑,蹑手蹑脚地走到洪钧的椅子旁边。洪钧正诧异地不知所以,听见菲比笑着说:“老洪,你把头低下去。”
洪钧才不会由菲比摆布,而是摆着手,又指着桌子对面的椅子,示意菲比走回到她原本该呆的地方坐下,嘴上说:“你犯什么毛病了?有事说事。”
菲比讨了个没趣,却也并不在意,嘟囔着:“没劲。我就是想看看你的脖子后面是不是真长了个疖子。”
洪钧笑了,这才弄明白菲比想搞什么花样,他整理着脖子上的领带说:“这个嘛,无可奉告。”
菲比也笑着说:“爱说不说,我猜你就会这样卖关子。对了,你是以前就知道那么多明朝的事呢,还是这几天拼命恶补的?”
洪钧仍然笑着,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菲比撇了下嘴,说:“切,爱说不说。”然后,又立刻坚决地说:“不行,你必须告诉我,要不然我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呀?”
洪钧只好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个杂家,当个杂家,对做销售有好处。对什么事都有点兴趣,对什么事都有些自己的看法,都能说上一二,也就行了。”
洪钧说完了,看着菲比,心想她怎么还不出去。菲比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嗨,差点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了。”说完,把手里一直拿着的一张单子放在洪钧的桌上。
洪钧拿起单子看着,菲比在对面解释说:“我晚上想请普发的周副总他们那些做销售和市场的唱卡拉ok,这是费用申请,你批了我好找helen预支现金。”
洪钧笑了,说:“哟,又要去腐败啦?”然后又问:“他们几个人啊?”
菲比回答:“四个。周副总,还有下面三个部门的头儿,一共四个人。”
洪钧点着申请单上面的金额说:“嗯,五、六个人,只打算花三千块钱,那就去不了什么太高档的地方了。”
菲比便接上说:“是啊,可是helen和她老板laura都说jason对费用控制得挺严的,我也就不敢申请太多。”
洪钧说:“哦,周副总他们自己就是做营销的,见的世面太多了,你弄得缩手缩脚,太寒酸了,还不如不请人家。”
他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你把申请的数改成六千,我给你批,这样的话,六个人,平均每个人一千块钱,还凑合吧。”
菲比歪着脑袋,愣了一下说:“你是脑袋上长了疖子吧?他们四个加我是五个人,六千块钱,每个人一千?你怎么算的呀?”
洪钧笑着说:“看你这张嘴,没大没小的。是六个人,我也去。”
菲比一听,张着嘴,先是惊讶,立刻就高兴地笑了起来。
东三环的北面那个饭店扎堆的地方,有家五星级酒店的地下一层,是个很热闹的夜总会,进门右手的迪斯科舞厅震耳欲聋,左手的走廊走进去就是一间间的卡拉ok包房。这家夜总会和这家酒店一样,都已经有些显得陈旧和过时了,只是以往名镇京城的影响尚存。是洪钧提议的这个地方,菲比在电话里告诉周副总的时候,周副总立刻连声说:“好啊好啊,那地方好。”菲比把周副总的反应讲给洪钧听,洪钧心里暗笑,看来周副总也一定在很久以前就光顾过,而且美好的回忆至今犹存啊。
菲比去接周副总一行,洪钧一个人先到了,他让服务生安排了一间能坐十个人的包房。很快,包房的门被推开了,周副总首先迈了进来,他身材很魁梧,应该只比洪钧年长几岁,四十出头的样子,洪钧和周副总之前已经见过,现在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便笑着很随意地握了手,打了招呼,后面跟着进来了菲比还有另外三个男人,都是周副总的下属。
洪钧请周副总先坐了,菲比很自然地紧挨着周副总坐下,另外三个人都上来和洪钧握手,然后各自找地方安顿下来。洪钧仍然站着,吩咐服务生上果盘和各种小吃,刚问服务生这里对开洋酒有什么规矩,正和菲比闲聊着的周副总立刻说:“老洪,别开酒啊,没必要花那钱。”
洪钧摇着头说:“那怎么行?其实他们这里还不算太黑,你可别替我省钱。”
周副总很坚持:“老洪,我不是和你客气,咱们都干这行的,这些都见得多了,谁也不差这口酒,今天咱们就是自己关上门自己开心,你听我的。”
洪钧也就只好作罢,征求他们几个的意见点了些啤酒和果汁,然后对服务员说:“差不多先这样吧,对了,你去把‘妈咪’叫过来,我们这儿要四个小姐。”
正在说着话的周副总和菲比都抬起了头,周副总说:“老洪,不用了吧,咱们自己热闹热闹就行了。”
洪钧笑了,冲周副总说:“周总,看来你是‘三个代表’学得不到家啊,你自己有我们刘小姐陪着,你就不代表我们这些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了啊。”
周副总和他的三个下属都大声笑了起来,只有菲比红着脸,冲洪钧撇了一下嘴,瞪了他一眼。
这时,一个年纪不大的“妈咪”推门进来,一边堆着笑容殷勤地打着招呼,一边暗地扫视着这几个人,极老道地推断着这些人的来路和喜好。洪钧对她说:“你呀,给我们找四位小姐。这里小姐的水准我也大致了解,就不啰嗦了,我就提一条,不要穿裤子的,只要穿裙子的。”
妈咪笑着答应着,退了出去。洪钧刚转过身,就为刚才最后那句玩笑话后悔了,因为他这才注意到菲比又是像平时一样穿着条西式长裤。洪钧愣在那儿,也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更想不出来怎么解释。这时,菲比站了起来,脸比刚才更红了,她走到洪钧面前,凑到他的耳朵旁边,咬牙切齿地说了四个字:“我鄙视你。”声音不大,可周副总几个人全听得很清楚,大家都笑了起来。
洪钧也笑了,因为他从菲比的眼神里看出她并没有生气,便把菲比又让到周副总旁边坐下,自己也终于坐了下来。
门再次被推开,妈咪领着四个女孩儿走了进来,四个女孩儿在门口只停了片刻,见里面的男人没有挑选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就径自分别走到四个男人身旁坐了下来。洪钧知道那三个部下当着周副总的面是不敢挑挑拣拣的,但仍然冲他们客气地问了一句:“怎么样?都还行吧?”
三个人立刻回答说:“行啊”、“不错”、“可以可以”洪钧便冲一直站在门口的妈咪挥了下手,示意她出去了。
洪钧安顿好一切,刚静下心来想端详一下坐在自己旁边的小姐,没想到人家已经抢先说话了:“先生,怎么称呼你呀?”
洪钧连想都没想,立刻就脱口而出:“洪钧。”
包房里突然沉寂了下来,周副总几个人都愣住了,坐在旁边的菲比更是惊讶地转过脸看着洪钧,她没想到洪钧居然敢在这种场所、对这种人如实地自报家门。
这时,那个小姐先笑了起来,然后说:“红军?你要是‘红’军,那我就是‘黄’军。”
话一出口,又是很短暂的沉寂,然后立刻所有人都大声笑了起来,周副总笑得声音最大,好像他是冲着话筒在笑似的。菲比也笑了,现在她明白为什么洪钧敢告诉小姐他的真名了,因为反正小姐也不会相信的。菲比想,看来洪钧肯定早就很多次经历过这种对话了,所以才这么应对自如。
一直热闹到十二点多,周副总等几个人都还情绪高涨,菲比唱歌唱得很好,尤其是学唱的粤语歌很有味道,中间还陪周副总跳了几支曲子。洪钧倒是有些累了,可又不好由他来提议结束,就只好坚持着。这时,一阵手机声忽然响了起来,正和周副总表演情歌对唱的菲比立刻反应过来,叫了声:“是我的。”就放下话筒,拿起自己的手包把手机翻了出来,走到门口,却并不拉开门出去,而是就拉着门把手接通了电话。
菲比对着手机说:“喂,啊,没事,我正和客户玩儿呢,,没事,您不用管,玩儿好了我就回去。,哎呀不用担心的,我打车回去好了。行了啊,你们睡吧,我挂了。”
挂了电话,菲比就转回身,又有说有笑地回到沙发上坐下。周副总马上对洪钧说:“老洪,都过十二点了,我看要不就到这儿吧。”
洪钧乐得到此为止,也想早点回去,就看了菲比一眼,菲比便拿起手包出去结账,洪钧对周副总说:“哎呀,都没注意,时间过得还真快。怎么样?周总,有机会放松放松还是有好处。”
周副总笑着说:“别人要约我玩儿,我还真不一定来,刘小姐说你晚上也在,我就说我一定来。咱们是同行,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这人不错,爽快,不婆婆妈妈。来的路上我对他们说,玩儿的时候人家洪总一定不会扯上软件项目的事。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说完,就转过去看着那三个人,他们都笑着点头。
菲比推开门进来,把手包放到沙发上,但没坐下,而是手里拿着钱包,挨个走到每个小姐面前,轮流给四个小姐发小费。洪钧旁边的那个小姐从菲比手里接过钱,都不用点数就准确地感觉出究竟是几张百元钞票,把钞票攥成卷握在手心里,笑着说:“今天真逗,还从来没有过小姐给小姐发小费的呢。”
刚转身走向另一个小姐的菲比一听,立刻停住脚,转过脸没好气地说:“别瞎说啊!谁是小姐?!”
洪钧在旁边接上一句:“就是,她要是小姐,你们这几个就全没饭碗了。”
菲比想都没想就随口说:“就是。”可是刚转身走了一步,就定住了,她反应过来了,这时周副总等几个人都已经笑出声来。菲比慢慢地转回身,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洪钧,大声说:“我加倍鄙视你。”说完,也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家离开夜总会,上到酒店大堂,等在那里的周副总的司机看见他们过来了,就马上跑出去把一辆小面包开了过来。洪钧刚说让菲比送周副总回去,周副总笑着说:“不用不用,我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要喝酒,所以我们都没开车,司机把我们挨个儿送到家,你们不用管。”上车之前又对洪钧补了一句:“对了,刚才人家刘小姐家已经来电话了,这么晚了家里一定担心,你还是别管我们,把刘小姐送回家吧。”
等周副总他们坐的小面包开走了,洪钧对菲比说:“好啦,咱们也该撤了,打个车吧,我送你回去。”
菲比却说:“老洪,我刚才喝了点啤酒,他们又不停地抽烟,连那几个小姐都抽,呛得我够呛,我好像有些头晕,弄不好会吐在车上,要不,咱们往前走走,等我舒服一些再打车吧。”
洪钧愣了一下,只好说:“嗯,好吧。”便拔脚向酒店外面的三环路走,菲比忙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