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们当然地动山摇地欢叫:好啊好啊!
小瓦说:“算了,那是不可能的。我投降,我劝你好女不跟男斗行不行?”
豆芽菜说:“我就知道你不敢让我玩杂技,因为你的自行车骑得还不够水平。”
豆芽菜太猖狂了,简直出乎小瓦的意料。老知青小瓦嗤之以鼻地说:“开玩笑,我有什么不敢的。”
豆芽菜说:“那好。那就来吧。”
豆芽菜没有退路了。豆芽菜就是把腿摔断了也要兑现自己狂妄的承诺。豆芽菜只好立刻埋头苦干,练习骑车。有一跤,豆芽菜还真是摔得不轻,幸亏有夜色的掩护,要不然,大家肯定会发现豆芽菜裤腿上的红色渗出液。但是,在忍受了最疼痛的摔跤之后,自行车突然听豆芽菜使唤起来。豆芽菜找到感觉了!再骑上几圈,豆芽菜又可以粘在自行车上了,无论怎样的颠簸,都再难以把豆芽菜甩下自行车。现在轮到小瓦配合豆芽菜了。
小瓦无可逃避地骑上了自行车,绕着篝火转圆圈。豆芽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她首先轻捷地跳上了自行车的后座,然后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慢慢曲起她的双腿,再扶着小瓦的肩膀,慢慢地悄然地站立了起来。篝火熊熊,大家欢声雷动。豆芽菜迎风站立在快速转圈的自行车上,在欢声雷动的鼓励之下,居然还慢慢张开了她那修长的双臂!在那一刻,豆芽菜真是飘飘欲仙呵!就连贫下中农队长马想福,都情不自禁地为豆芽菜的绝技发出了“嘿呀!”一声的赞叹。
第二天,豆芽菜便被关了禁闭。大伙出工的时候,老王黑着脸子让我留下。受够了老知青窝囊气的老王把豆芽菜狠狠地批评了一通:你这个同学,太自由散漫了!太目无纪律了!太没有警惕性了!这些穿考板裤留飞机头抽香烟的老知青,显然都不是什么优秀青年,你一来就和他们打得火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是不懂这个道理还是故意捣乱?一个大姑娘,不知道沽身自好,与男知青疯疯逗逗!还恬不知耻地坐在男知青的自行车后面,与他摸摸捏捏的。到这里,豆芽菜实在忍不住反驳道:“我没有做你说的动作。”
老王拍了一下他的办公桌,喝道:“还狡辩!我们马裆知青队的全体人员都在外面,大家都看见了。你还敢说你没有搂他的肩,那你是怎么站起来的?”
豆芽菜说:“只是扶了一下。”
老王说:“扶和搂有什么区别?下流动作在那儿明摆着,是能够由你信口雌黄的?”
豆芽菜说:“就是没有搂!”
老王连续拍了几下桌子,冲豆芽菜吼道:“这还六月天里下大雪,出了稀奇事哩!你还真是有蛮大一个胆子哩!下放第一天就敢学坏哩!我告诉你,我这个人是一个‘老运动员’了,就是喜欢迎着风浪上,就是喜欢搞阶级斗争。你暴露得越早越好,你就看看我有没有本事把你教育过来!”
老王把豆芽菜关在会议室,勒令她写至少五页材料纸的检讨,要从思想意识方面深挖小资产阶级的根苗,要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要承认自己搂小瓦的肩属于道德败坏的举动。到了中午,如果检讨通不过,豆芽菜就不能够吃饭。并且到了下午,豆芽菜还必须独自挑满厨房大水缸里的水。然后晚上,全队知青大会,豆芽菜首先作检讨,自我批判,然后全体知青都要发言,要对豆芽菜进行切实的批判和帮助。
老王把会议室的门一反锁,我就哭了。我狠狠地干嚎了几声,觉得胸口不发闷了。然后我就抱着脑袋思考问题。我觉得这个老王太不了解当前的社会形势,也太不了解豆芽菜这位女知青了。据说老王以前是气象站办公室的干事,因为一直得不到提拔而闷闷不乐,便主动请战当了知青的带队干部。老王只顾急于表现自己,忘记了首先应该对我们有所了解,尤其是要对豆芽菜这种有个性的女知青多加了解。
豆芽菜当然不会接受老王的决定了。豆芽菜不仅不会接受老王的决定,她还要利用老王的决定顺理成章地去做她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她得再次见见关山。
豆芽菜环顾四周之后,把椅子搬到了会议室的窗前。豆芽菜一把扯掉了用图钉固定在窗框上的塑料薄膜,然后紧缩身体,蚯蚓一样从窗口爬了出去。对于豆芽菜来说,这种低矮的窗户根本没有摔伤的危险。
豆芽菜奔跑到牛胯大队豆腐房,找小瓦借了一辆自行车。小瓦问豆芽菜有什么事情?豆芽菜镇静地说没有什么事情,你的自行车借还是不借?小瓦说当然借。豆芽菜骑上自行车就往公社奔。豆芽菜骑车一个半小时,大汗淋漓地闯进了红星公社党委副书记关山的办公室。她悲愤交加地质问知青的贴心人,说:“关书记,有人迫害新知青,你管不管?”
豆芽菜两腮通红,泪珠子在眼眶中打转,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关山对誓师大会上景仰他的女高中生和她妃红色的发卡记忆犹新,意外的惊喜自然不言而喻了。
公社党委副书记关山肯定地有力地说:“管!我们管定了!”
关山变成阿骨了。豆芽菜温驯地接受了阿骨的调查询问,然后甜蜜地对阿骨说:“谢谢!”阿骨请女知青豆豆在公社食堂吃了午饭。阿骨把自己碗里的回锅肉都夹给了豆豆,对她亲切地嘘寒问暖。阿骨谆谆教导豆豆说: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年龄十七不算小,爹爹挑担有千斤重,铁梅你——应该挑上那八百斤。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面的唱词,关山很随意地小声唱了出来。关山捏着嗓子唱京剧旦角,唱得还真是有板有眼。豆豆被震慑了,她没有想到关山如此多才多艺。豆豆含着回锅肉不敢大嚼,没有嚼烂的肉也只好斯文地强咽下去。豆豆低着头,有问必答。豆豆答应阿骨不再与老王计较。豆豆乖乖巧巧一副小模样。豆豆的两只耳朵在发烧,烧得她晕头搭脑,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此后许多天,豆豆都还不敢相信自己与阿骨共进了午餐,并且阿骨还对她面授了机宜,教她怎么做人。
关山派遣的通讯员早在我之前就赶到了马裆知青队,向老王和马想福传达了关山书记的几点意见。这样,等到我回队的时候,马裆知青队会议室的窗户已经蒙上新的塑料薄膜,椅子也回到了办公桌前,就好像老王从来没有在会议室囚禁过女知青豆芽菜,更没有发现她爬窗逃跑,当然也没有打算要她写检讨和召开批判大会。十七岁的女知青豆芽菜经过阿骨的调教,也装出行若无事的样子。老王和豆芽菜,这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一如既往。只是关于马裆大队女知青豆芽菜的各种谣言,特别是关于她与男知青过分亲密的谣言,不胫而走。冬瓜悄悄告诉我,说这些谣言都是老王在外面偷偷散布的。我猜也是这样,我知道老王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不过我不在乎。
可怜豆芽菜,十七岁就绯闻缠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