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中的学生都是未来要进殿试的人中龙凤,满门上下,俱是谦谦文人,温和笃善。在那里,漫卷墨香,授习治国要略,护国之策;在那里,吕襄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的一段时光。
人不能做一辈子的学生,正如无法一辈子停驻在孩童之时。
吕襄面上浮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总是这样不识时务,才会总是回头来忏悔。涵丈……”
他的声音低沉,但却没有悲伤:“学生……学生日后怕是不能再来看您了……”
沈瑭的手颤了一下,他猜不出来是何原因,却莫名觉得这是一句无比悲伤的话。
“学生……”吕襄释然笑了笑,“可能要追随两位师兄而去了……”
当年沈瑭从山长右迁为当朝太傅,元亨书院便与他再无瓜葛了。后来官风恶劣,朝政不堪,他有心而无力,愤然致仕之后,便归隐了乡原。但中都的事沈瑭向来有听说,这几年常闻官员横死,他的学生也多在其中。
“你的意思是……”他陡然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吕襄。
“涵丈,”吕襄安抚他坐下,“学生不畏死,也不贪生。生死有命,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只是我这须臾一生,比不得其他师兄有建树,但也竭尽了全力。临死之际,无父,无母,无友,无妻,无子,亦无憾。生无牵挂,死无羁绊,了然一生,这一辈子还是圆满的。”
句句泰然,于沈瑭听来,却是字字泣血,他将脸别去一旁,不忍再看他。
“涵丈,别难过,看一看学生,也让学生再看看你啊……”吕襄笑了笑,“日后泉下见了子芳,他若是问我,我又答不上来,岂不是要叫他笑话了……”
“你们……”沈瑭两眼潸然,“你们都是元亨书院的好学生,我这个师长……却是个无能之辈……我枉为人师……”
吕襄眼眶湿润,轻摇了摇头,道:“涵丈人品持重,向来兢业。做山长时,为天下哺育人才;做太傅时涅而不缁,守过,护过,驳斥过,也抗衡过。只是泰山将倾,非一人之力可阻,能够全身而退是好事,朝廷尚有您前半生的杏坛,你在,朝中的师兄师弟们才心安……”
沈瑭双目纵泪:“清血洒不尽,仰天知问谁……何苦普天之下,尽是好人遭难……”
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心之忧矣,云如之何。[1]
走出桃源村,吕襄并未回家宅,而是路过一丛丛人群,一蓬蓬灯火,沿着绪风河溯流而上,在一处安宁静谧的河畔驻足静望。
“还是这里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