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秋如鲠在喉,她不敢看他,故而垂眸,目光无可避免地触及在身旁那数丈长卷上,才蓦地发现阿爹的字不知在何时已经可以写得很好了,眼前那遒劲有力的字烛火般融入眼中——
“今岁若不举兵,当纳节请闲……”
何其破釜沉舟的一撇一捺,这是威胁,是对君王的挑衅!
虽然朝廷早已数年未托付要职于爹爹,可官职尚在,便是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子。说白了,便是可有可无,若是强行扯下这层遮羞布,多半只会伤及自身。可这是爹爹如今所能赌上的所有了,虽然愚蠢,却足以让每一个阅字之人明白他的决心。
他要让百官,更要让陛下看见他的决心。
“爹……”夏之秋的手摩挲着那寸寸纸卷,声音哀婉,“你没有对不起我,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长卷十数尺,一纸一墨都是父亲的心血,更是他牵挂了大半生的执念。
“你本该是搏击长空的苍鹰,却因为我在灌木之上栖停多年,女儿知道,青天才是你真正的净土,我是那个误了你的人……若不是我,你本能在疆场上拼杀的,如今却要每日看旁人的脸色……女儿才是那个埋没了你一生的负累啊……”
夏之秋眉眼微红,她偏过头去,任眼泪坠落在襟袖上,而不舍得玷污长卷一丝一毫。
“傻孩子,你如何能说自己是负累……”夏峥苍老的手抚慰她柔弱的肩膀,“爹爹有你,才是此生最大的幸事。若是没有你,早在秋娘撒手人寰时我便也追随着去了。你是秋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这么多年爹爹看着你……从那么小一点的娃娃,长成如今这样大,你不知道爹心里有多高兴……”
“爹……”夏之秋噎声啜泣着,肩膀哭得一耸一耸的。
夏峥喉间哽咽了一下,女儿正值风华,而他已经不年轻了,白发丛生,皱纹也越攒越深,他不知道还能陪她到几时。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现在,看见她的每一眼,或许都将成为此生的最后一眼。
“爹本就是凡夫俗子一个,为了求娶你娘,为了让你外祖家看得起,这才去的武试。若非遇见秋娘,遇见了你,我这一生,该是稀里糊涂地过去的。如今阅尽半生,年青时有意中人在旁,正年时得以志向立业,老去之时有儿女承欢,何其圆满。傻女儿啊,你很争气,也从不让爹烦心,只是遗憾,爹或许不能看你出嫁了……”
薛云照是良配,薛家是良善人家,可姻亲之事更是儿女之事,日子终究是儿女自己过。两方亲长都是过来人,没由得自己幸福快乐了反去逼迫儿女。小辈皆不愿,最后的最后,这场姻缘便也这么无疾而终了。
夏峥知晓皇帝心中的称始终是偏向绥靖之策的,待天明呈上出师表,无疑是与所有的人作对。若是能成,再披甲胄驰骋疆场,也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若是不成,陛下一气之下要杀一儆百也未可知,就算不杀,他手中没有实权,各部的官员也不会让他有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