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把她也扶了起来。
我哀切地看着我的两位高堂,若不是今日,我都不知道,那整日之乎者也,国道家学的口中,居然也能啐出如此肮脏可笑的粗辞。
我不再言语,拉了她就要离开,却听见母亲在背后撕心裂肺地呼唤,她说若我今日踏出门,他们便不再是我父母,我也不再是江家公子。
我脚步一刻不曾停歇,这正合我意,跨出门,门外就是自由的天地,我可以思我所思,乐我所乐,守我所爱,悟我所求,再无陈规戒律,再不必循规蹈矩。
可我还没走出门,身后就传来母亲昏倒的惊呼。她养育了我二十年,我病时她日夜操劳,守在我床边;我饿时她为我入庖厨做羹汤,这是父亲也没有的待遇。我实在无法走得干脆,于是,我将川水安置于一处院落,叮嘱她好好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她点了头。
我不敢相信,我不能相信,母亲是为了留住我而故意称病,她将一个儿子对母亲的信仰尽数摧毁。我愤懑,我悲切,转身离开了。
我回到别院,本想找川水同我一道离开,可推门而入,房中寂静无人。我心猛然慌了一下,忙进屋寻找——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我彻底慌了,出了门,又在院中寻了一圈,还是没有。她就像一阵烟,来时袅娜,去时四散飘零,找不到一丝踪迹。
我甚至怀疑是母亲的调虎离山之计,可她发毒誓说她没有,我信了,母亲那样一个吃斋念佛、注重体统的人,断不会拿性命和家族荣昌开玩笑。
我回到别院等她,我想,或许她只是临时有事才会不告而别,她既答应我做我的妻子,便不会不回来的,我且在这等她几日,等她忙完了,会来找我的。
可我等啊等,门口却总没有她的身影,先人说望穿秋水。我想,大抵明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八载光阴匆匆过。她走那年我及冠,如今要到而立之年了。人们常说三十而立,意为男子三十岁前后需得有所成就,我是不孝子,至今没有成家,没有功名,也未谋得一官半职。父母整日以泪洗面,外头的流言蜚语,儿子的不争气,让二老华发丛生,八年竟像老了二三十岁。
我还是日日常坐院中,望着那扇整日无人的门出神,我问自己:她还会回来吗?
答案依旧是肯定的,只是再没有从前那般坚定了。
一日,门口出现了一位女子的身影,十分像她,我几欲落泪,我等到她了!我奔上前去迎,走近一看,却不是她,是曾经母亲最中意的那位郡主。
八年里,我未娶,她也未嫁。她是女子,更是皇室,承受的讥讽远高于我。
她与我同坐于院中石桌旁,解了厚厚的斗篷,屏退下人。
她笑了几声,自惭地说,自幼时宫中惊鸿一瞥,她心中便再也盛不下他人了,纵然她识我我不识她,她也默默盼望了许多年,所以才会让父亲做主结姻。可那时,我心有所属,容不下旁人,她是深知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于是默默放了手。她说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她自己种下的因,苦果自当亲自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