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是将李珩与自己混淆了……
细想之下, 倒也并不奇怪。当年他方十岁不到,尚是太子,她也只知他是太子。显然是那时她还太小,家人未将宫中储君的更迭之事告诉与她, 故而她始终以为大周的太子, 便是她那年认识的少年。
这么说来,她对李珩的那些挂记,其实完全是因为自己。
之前的那股无名火,瞬间就似被浇熄了一般,他一点气恼也没有了。反倒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又是心疼, 又是欣慰,诸多情绪汇杂于心, 一时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长发委于肩上, 眼下这副样子任谁看也是个小姑娘无疑, 他想再含混包庇下去亦是来不及了。怪只怪他适才一时气恼上涌,竟就这样将她给揭穿了。
孟婉自是也深知自己身世已泄,再无半点侥幸心思,他的手松开自己的同时,便“扑通”一跪, 为自己求起情来:“求王爷饶命, 属下女扮男装入军营实属无奈之举。”
“哦?那你倒说说,为何无奈。”李元祯顺着她的话盘问起来,只是语气全然没有孟婉以为会出现的气恼或是冷漠, 平平静静,温温柔柔。
他低了低腰,一手搀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起来,慢慢说。”说罢便转身回到椅上,又觑一眼身边的椅子,示意她也坐下来。
孟婉哪里敢?结结巴巴道:“王爷,属下还是,还是跪着说吧。”她莫名觉得,跪着便能多赢得一分同情分。
然而她才曲膝,李元祯就一脚踢在那张空椅的椅靠上,椅子转瞬被推至孟婉的眼前。她抬眼看他,他再次示意她坐下。孟婉知他事不过三的规矩,不敢再婉拒,只得听话坐了下来。
而后娓娓道来。
“属下虽与废太子的确没有过多交情,但毕竟沾着远亲,当初也是受钟贵妃盗玉玺一案所累,随阿爹阿娘还有兄长被发配来益州。阿爹路上病重,兄长更是离京之前便得了疯症,故而军营募招之时,属下只能效仿木兰扮作男妆,代父兄入了军营。”
“可是属下除了在男女之差上欺骗了王爷,其它俱是不敢有所隐瞒,这些日子属下在王爷身边伺候,大事小情皆是出于忠心,从无半点儿不诚之心。”
“那……”李元祯打断她想要问什么,却忽地又迟疑,盯着她看了良久,才终于将徘徊心底已久的话问出了口:“俣城王宫禁苑那一晚,可是你?”
不久之前才将情绪缓和下来的孟婉,再次无措起来。她两眼尽是惶恐,不知要如何答,却也正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噪杂,接着便是木门被猛地推开,进来数人。
显然适才是守门的兵士想要拦阻他们,却被他们给硬闯了进来。
军中还有胆敢硬闯滇南王牙帐之人?孟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几个人就切切实实的站在那儿,显然不是她的幻觉。
打头那人,年纪四十上下,却是纤眉白脸阴不阴阳不阳的,看样子八成是位中官。他手里还高高捧着一轴明黄的绢帛文书,能用这种制式的,当世显然只有一位。
这是圣旨?
孟婉立时顿悟此人先前的豪横。
她猜的不错,很快便听到李元祯唤那人:“夏公公,不知是何要事让你老大老远的从京师赶来益州?”
“王爷,接旨吧~”那人略低了低头,脸上笑嘻嘻的道。
跟在夏公公身后进来的那几人,闻言立马跪了下去,深深的将头埋在地上。李元祯的目光在夏公公手上的那道圣旨上流连片刻,之后一撩袍摆,跪地接旨。
一旁的孟婉见状,自不敢怠慢,忙有样学样,也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只是大脑一片空白,只余嗡嗡声作响。
中官惯有的毛病,使得每句话都拖腔带调的,具体说了些什么孟婉听不太确切,但大体意思她倒是听懂了,原来是皇帝得知李元祯被蛮人带走,心中急切,特命心腹前来探明具体情况,以便随时给京城传递最新消息。且还说了,一但李元祯平安归来,即刻回京面圣。
夏公公仔细将圣旨合好,恢复一副笑嘻嘻的面容:“滇南王,圣上既有命让您即刻回京面圣,那您准备准备,杂家先去外头候着。”说罢,他微微颔首,转身往外走去。
一直深埋着头的孟婉,直至瞥见夏公公的脚临近门了,才敢将头抬起。谁知一抬头却恰好遇到夏公公转回头来,目光竟是径直朝她逼来。孟婉立时打了个寒噤,忙又将脑袋低下,久久不敢抬起。
“好了,起来吧。”
听到李元祯的声音,孟婉才抬眼看了看,见夏公公早已出了帐子,这才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不知为何,明明那位夏公公始终脸上是挂着笑的,可她总觉得他极度危险,令她寒毛不自觉的竖起。
李元祯伸手将之前从她头上拆去的木簪递过来:“待本王回来再论此事。在这期间,你好好在营中待着,与过去一样便是。”
孟婉接过簪子,颇有几分死里逃生之感,竟一时又有些感激方才适时闯入的夏公公。她点头应话,然后依命去帮李元祯收拾几件衣服和些路上常备之物。
半个时辰后,李元祯便出了帐子,准备启程回京。
他上了马车,却见夏公公仅是立在车下为自己送行,并不一同上来,便奇道:“夏公公不与本王同乘?”
夏公公笑意堆脸,仰脸解释道:“圣上听闻王爷不见之事,焦急万分,夜不成眠,故而王爷还是一人独乘马车快一些。早一刻回京,便可早一刻安圣上的慈父之心。至于杂家,会紧跟王爷之后,乘另一驾马车回京。”
“好吧。”放落帘子前,李元祯特意又往帐门处瞥了一眼,与已恢复男儿装扮立在那为自己送行的孟婉匆匆对了一眼,便命启程。
马夫扬鞭,马车绝尘而去。
送走李元祯,孟婉这厢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转身要回帐子,却听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站住。”
她心里“咯噔”一下,脚下顿住,片刻后才缓缓转过身子,怯生生的问:“不知夏公公还有何吩咐?”
夏公公的脸上仍是挂着笑意,只是与先前的不同,此时的笑便冷冷的有些骇人。他移步她的身前,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才道:“你便是滇南王养在营中的那个侍妾?”
这话如一道晴天霹雳一般劈在孟婉的心头上,先前她还盼着夏公公一心放在李元祯身上,未有留意自己,可眼下看来自己女儿身的事是蛮不过他了。便只得先解释清楚别的:“公公您误会了,我只是王爷身边的一个杂役。”
“杂役?”夏公公冷嗤一声,颇为不屑:“杂役都能与王爷同吃共住了,你这小杂役面子可真是天大啊~”
孟婉的一双手颤颤的握在身前,却是不知如何再辩解。片刻后,终见夏公公转身要走,孟婉心中正是舒一口之机,便听他对身边几个跟班丢下一句:“带走。”
接着,孟婉便被那几人押住,送上一辆马车,由人一路监看着,行往不知何处。
初时她还疑心难不成夏公公也要将她带回京城?可是才没多久马车便停在一处地方,让她下来。她下来抬头一看,竟是益州刺史府。
这下便不由她不多想。
她毕竟是李元祯的人,夏公公要锁拿自己,为何不当着李元祯的面说清楚?非要故意支开李元祯后再行动……
难道这个夏公公,是想做什么不利于李元祯的事?
想这些时,孟婉已被押着送入一处牢房,而那里,早已有人在等着她了。
其中一位着绯色官服的她认得,正是益州刺史蔡尧棠,刺史身后站着四个衙役,身边还有一人,且这人孟婉也认得,是一个叫做长荣的金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