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为着二房的脸面,那么在屋里裁衣裳的那个,自是不必赏的了。从前杨氏决不会使这等心眼,如今为着踩下庶出子女,便也厉害起来了。
秦芬心中默默一叹,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该管的闲事。待紫晶送了簪子到眼前,恭顺地接了,当场便戴在了头上。
到得议事花厅,院里、廊下已站满了熙熙攘攘的婆子丫鬟,秦芬见了,不由得想起招聘市场的人山人海来,然而这里婆子们毫不遮掩的打量眼神,却又比招聘市场的人,凌厉多了。
秦芬用力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去,学着秦贞娘一般,昂首走进厅里。
进了屋子一瞧,大房的秦敏、三房的秦瑢也坐在边上,秦芬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原先还怕自己招了旁人眼,如今看着,女孩们跟着理事,也不算罕见。
许氏和洪氏对坐在上首,秦敏坐在下首第一个,秦瑢便坐在了第二个。见了秦贞娘等人来,秦瑢只把头一低,捧着茶碗轻轻吹起茶叶。
谁料平日里总要帮腔两句“孩子还小”的洪氏,这时却扯开那清凌凌的嗓子,训斥一句:“瑢丫头,姐姐们来了,还不起身?”
秦瑢自打出生,上不捧着两位堂姐,下不让着两个庶妹,头顶有个护短的娘,又有个混不吝的爹,这辈子还未受过什么气,可谓是事事顺心。
此时当着众人,陡然吃了一句教训,已然大为不悦,然而终究不敢和亲娘顶嘴,只好用力搁下茶碗,板着脸让到下头去了。
洪氏今日却好似很通礼节,沉声唤过秦瑢的大丫鬟:“七姑娘如此不识礼数,这便把七姑娘送回屋去,盯着七姑娘好好思过!”
当着满府的人,洪氏竟是一点脸面也没给女儿留。
屋里屋外,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了秦瑢。
秦瑢的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却慑于母亲的威吓不敢顶嘴,只是站起身来扁了扁嘴,一跺脚就跑了出去,人方出门,抽抽噎噎的哭声已经传了过来。
洪氏又若无其事地笑一笑:“这孩子,当真是被我惯坏了,大嫂你可别见怪。珠儿,吩咐婆子进屋回话吧。”
她方才装得似模似样,这会又越过许氏吩咐大房的大丫鬟,到底是露出短来。
许氏不以为意,对着珠儿点点头,珠儿这才扬声唤了婆子进来。
次日便是中秋,各处东西都采买齐全了,只等着这日许氏分派,杨氏叫了女儿们出来,除了学学管家,也是为着应景——若当真是要紧事务,也不敢只叫三个孩子出面了。
秦芬从没见过这时代大家子的主母管事,以前只觉得,管家只是动动嘴皮子,具体事务自有下头人操劳,今日一见,才知道这些内宅主母们,简直可以算是管理能手了。
就譬如眼前,钱婆子要领一百支蜡烛,张婆子要领三十盏红灯笼,李婆子又要领五十盏油灯,话才说完,珠儿已点出这里的难处来。
“张妈妈,你那三十盏灯笼,是带蜡烛领的,还是单一个灯笼罩子呢?李妈妈,你那五十盏油灯,又和钱妈妈的蜡烛合计过没有?若是为着照亮,怎么报了两样东西上来?”
秦芬听珠儿说完,已然头大。她前世就没什么理科思维,头脑里毫无秩序感,这时听了,才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自然了,凭借成年人的经验和思维,想学,是能学会的。只不过,才听几句,徐姨娘的话就跳进了心里。
再看一眼秦贞娘,这时面上露出沉思之色,微微点头,就连秦珮,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秦芬不由得歇了自己要低调的心思。
就算秦芬正常表现,恐怕也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不必刻意低调。
这等小事,许氏平日里随手就打发了,今日几个女孩坐在下头,少不得掰开了揉碎了讲:“张妈妈的灯笼,连同蜡烛一齐领去,钱妈妈先与张妈妈合计过蜡烛,再与李妈妈合计了油灯,盘好数目再上来。”
当着女孩们的面,慢慢又打发几件小事,后头的大事,许氏便不再解释,婆子进来,当场便给了吩咐,或是给了对牌,或是打回重报,不一而足。
这些要紧的话,秦芬一只耳朵听了,另一只耳朵却出得一半,她想象着自己坐在高等数学的课堂上,慢慢便有了坐立难安的模样,过得片刻,便时不时端起茶碗,喝一口装装样子,过得半个时辰,碗里已是空空如也了。
边上侍立的丫鬟知趣,立即续上茶来,这么一动,引得许氏看了过来,她淡淡扫了一眼便转开视线,洪氏却瞪了秦芬一眼,似是嫌她多事,秦贞娘见了,便也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足足一个多时辰,许氏才料理完家事,待婆子们散去,秦敏立即站起身来,拍拍衣角,用力伸个懒腰,将几个堂妹一一点过:“今日若不是为着你们,我才不来应这个虚景。”
这句话出来,洪氏面上便不自在,只觉得侄女说的,仿佛是往常枯坐一旁的自己。
许氏只不过微微一笑:“敏儿又口无遮拦了,你是虚应景,把方才的瑢丫头又放哪里了?”
方才的秦瑢,只怕是洪氏不甘落于人后,急急拖了来的。许氏此时点出,倒更似在嘲笑洪氏了。
秦芬这便知道,大伯娘和二堂姐,也是不好惹的,那位三婶,瞧着厉害,只怕是个纸糊的老虎,里头虚得很。
果然,洪氏干笑几声,不敢接口,只起个新的话头:“大嫂你瞧,这次的东西,采买得可还好?”
许氏喝了口茶,颔首应一声:“确实都是好的。”
“那几个人,办事这样精心,大嫂可该给他们赏个好些的差事。”
许氏哪里不知这三弟妹的想头,这时微微一笑,并不曾立刻答话。
如今二房要去京里做官,金陵城离晋州不过百里之遥,大房这里,丈夫却谋了徽州河道的差事,这么多年,自己和杨氏也总该对换对换了。
眼见着就能撂下这副担子,后头好与不好,也和自己不相干,何必又多得罪洪氏一趟呢。
想到这里,许氏便不曾把话说绝:“寻常人办事,这桩行了,那桩未必行,总要再办几次差看看。”
洪氏听了这话音,喜笑颜开:“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秦芬瞧着二人你来我往,只觉得头疼无比。难道古代嫁人,便要和公婆姑嫂日日缠这些无用的小心思?难道没有一个亲友凋零的优质男青年,直接匹配给她?
秦贞娘和秦珮是见惯了这些的,此时倒是面色如常,耐心等妯娌两个打几回太急,才起身告辞。
许氏也不虚留,关怀几句,便放侄女们回去了。
洪氏急着回去给丈夫报喜讯,也不多留,甩了甩帕子算作行礼,也出门了。
花厅里霎时就静了下来。
珠儿瞧瞧主子疲倦的神色,换了一杯热茶上来,秦敏亲手接过,搁在了许氏手边:“娘,咱们不是都要出去了吗,你做什么还这样操劳?三婶如今想管,你干脆一气全扔给三婶了干净。”
许氏望着酷似长女的二女儿,悲从心来,眼眶一热,险些滴下泪来,不过须臾,就整理了心情,苦笑着摇头:“便是娘想扔了干净,你爹也不许呀。”
秦敏撇撇嘴:“爹又不管内宅,凭什么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