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屋取了药油,便跟着桃香走了,桃香望一望抚雨不曾跟来,悄声道:“多谢范大人。”
范离摆摆手:“你们姑娘遇见什么难事了,怎么这样急着叫你来找我?幸好你来得早,若是迟一步,我可就要下山去了。”
桃香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是咱们四姑娘忽然被太妃娘娘叫去好一通关怀,紧接着两位姑娘脸色都不好了,姑娘就叫我来找大人和祁王。”
范离人精似的,这时一下猜到了里头的事。
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范离从来不放在心上,莫说是秦贞娘这四品官的女儿了,便是国公府的小姐们,范离也不会问一声,然而秦芬郑而重之地来求,他哪怕是无事也要管一管的,更何况那容太妃眼瞧着就要把秦四姑娘给弄去做儿媳了,事情若真如此,秦芬那丫头还不伤心得要命。
范离知道这事的根源还是祁王,问得一声秦芬在何处,便把药油瓶子递给桃香:“这个你先拿了去应付人,再和你姑娘说一声,后头的事我来管。”
桃香急着去回话,又不及把风筝放回去,左手擎着个大风筝,右手捏着个白瓷瓶,又找了回去。
幸而容太妃上了年纪,脚力不佳,桃香顺着原路便找到了主子,秦芬见桃香手里仍拿着风筝,不由得瞪大眼睛,这丫头可也太笨了些,方才找借口叫她回去,她怎么连遮掩的事也忘了做了?
桃香好似听见了秦芬的心声,连忙回一句:“姑娘,方才路上遇见了范大人,他说咱们四姑娘脚伤未愈,特地把药油拿来了。”说罢凑到秦芬身边,低低地把范离的话说了一遍。
虽说范离不曾亲身到来,秦芬不知为何,心里竟真放了下来。
范离几步跨回自己屋里,见祁王面色淡淡,心下更是恼火,想起还有事,强自压下那股邪火,道一声:“王爷,请随我来。”
祁王不知何事,跟着范离走出屋来,范离领他到了一处空地,随手一指下头,祁王顺着一瞧,却见自己母妃正满面欣喜地看着那位秦四姑娘,眼神之深情款款,叫秦四姑娘头都不敢抬了。
早上才听得那顿催婚事的话,祁王自然知道自己母妃此时的意思,他对着秦贞娘,是有份愧疚的,这时轻轻咳嗽一声:“母妃她这毛病多年未改,你又不是不知道。”
范离要的便是祁王这个态度,只要祁王自己不愿意,容太妃再上杆子也无用,然而他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一句:“王爷可不会顺水推舟吧?”
祁王再是好性,这时也沉下脸来:“我虽算不上十足正人君子,却也不至于卑劣成这样,你不必如此挖苦我。”
听了这样的话,范离从前还要小心翼翼找补一句,如今识得祁王也不过是个寻常名利中人,便也不如何敬畏这天潢贵胄了,只点点头:“既如此,我信了王爷就是,姜鹤的事,我这就回宫去对皇上讲,王爷自家保重吧。”
祁王忍不住变色:“方才我好说歹说,你难道一个字都不曾听进去?得罪了皇族,于你又有什么好处?此次的事情姜家委屈,我不是不知道,我都调停好了,睿王会给姜家人厚厚补偿的,你何必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呢?若说是为名,你如今已有了,若说是为利,你只管向睿王张口,何必以身涉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祁王颠来倒去说了十余次也不止,只是要劝范离放弃追查,不,该说是希望皇帝放弃追查。
范离知道,皇帝如今若是护着姜鹤,便是反叛血统,若是护着睿王,便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这是不可解的两难境地,他是皇帝心腹,该想皇帝之所想,急皇帝之所及,然而限于身份,许多事情终究不便,如今祁王这些话,却让事情容易多了。
“我既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我是为了公道。”范离待祁王一向客气,如今仍没忘了礼数,“这次的事情,王爷决定不了,臣也决定不了,便交给皇上裁定吧。”
他说着拱一拱手便走了,留下祁王木木地立在原地,气得几乎要维持不住平日的气度了。
什么交给皇上裁定,皇上最听信的人,除开一个昭贵妃,便是范离、荆保川这些心腹,此刻范离进宫去说,皇帝哪有不听的?
皇帝此时举起不定,便是差着有人推一下,范离此去,姜鹤的事情只怕是无可挽回了。
祁王运筹帷幄近二十年,头一次感觉到了无力,胸腔里不由得气血翻涌,几乎要把血都咳了出来。
“王爷,您是否身子不适?小僧扶你回去可好?”一个知客僧路过,瞧祁王咳得实在难受,忍不住上前相问。
祁王摇了摇头,指一指下头:“你去给容太妃娘娘传个话,就说我身子不适,请她回来。”
知客僧双手合十应了个是,飞快地往下头走去,边走边在心里嘀咕,世人说容太妃和祁王母子情深,果然如此,祁王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身子不适还要找娘,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也。
这里秦芬急得满身细毛汗,只盼着有人来搭救秦贞娘,她自知身份有限,不好在容太妃面前贸然开口,只好去向于姑姑搭话,谁知旁敲侧击几句,于姑姑竟也对秦贞娘赞不绝口,听得几句好话,秦芬更急了。
秦贞娘到底是大家闺秀,这时早已镇定了下来,容太妃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客客气气,板板正正,一个字也无纰漏。
哪怕是容太妃瞧出她有意疏离,也忍不住赞不绝口,这秦四姑娘的出身背景不论,自家可真是个出色的,她原本是忽然起意来瞧一瞧,此时却真盘算着叫秦贞娘做儿媳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伸出双手握住秦贞娘,亲切地道:“好孩子,我们投缘……”话未说完,一个知客僧就急匆匆地奔了过来:“太妃娘娘,祁王殿下说他身子不适,命我来请您回去!”
听得这一句,容太妃顿时什么都忘了,如今莫说是秦贞娘,便是七仙女在眼前也无暇去看,一摆袖子,扶着于妈妈便回去了。
秦芬看容太妃离去,不由得长长喘叹口气,低声抱怨一句:“方才这一阵,当真是叫人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秦贞娘也难得地不曾劝秦芬,轻轻点点头,望一望左右无人,也低声吐出一句抱怨:“这太妃娘娘身份高贵,做派却也太……”
下头的话,她们是女儿家不好说,心里却都默默地说一句没脸没皮,可不是个没脸的,瞧着人家女儿好便要上来搭讪,方才若不是知客僧打断,只怕那无礼的话已经说出来了。
桃香到底年纪小些,最向着姑娘们的,这时见两个姑娘都不痛快,默默骂一句老虔婆,又问一句:“她可是太妃娘娘,怎么行事还不如那位左佥都御史家的周夫人?”
这样的话秦芬不久前才问过杨氏,此时便照搬了来答桃香:“再高的身份,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跟你我一样兄弟姐妹间长大的,百样米养百样人,世上有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
说了这些,秦芬又在心里默默嘀咕,先帝那么多嫔妃,偏只这位容太妃产子遇险,谁知道是她犯了旁人忌讳,还是自己太过愚笨。
秦贞娘不知想些什么,并不曾出声应答,隔了好半晌才轻声道:“我们在此不便久留,还是回城去吧。”
经历了容太妃的事,秦芬也没了踏青的兴致,乖乖随着秦贞娘回厢房收拾东西了,秦贞娘瞧着碧玺仔细打包首饰,忽地想起一事,唤过一个小丫头:“去那求签的地方瞧瞧有什么好玩意儿,给两位小少爷随意买些,兰儿,给她一两百个大钱。”
都到这个当口了,秦贞娘还不曾忘记给两个弟弟买玩意儿,可当真是周到得不能再周到了。
秦芬侧过头看一看秦贞娘光洁的脸蛋,只盼着老天爷开眼,千万别让这位惹人喜爱的小姑娘落入一桩不幸福的婚事里,最好那位容太妃老糊涂了,回去便忘记秦家的人才好。
这厢秦芬祈祷着容太妃健忘,容太妃在自己屋里却已对着祁王絮絮说得许多,自秦贞娘的容貌说到谈吐,又说到背后的家族,最末了来一句:“母妃瞧着这姑娘,是再配你也没有的了。”
祁王对秦贞娘印象不错,然而他确实是没什么娶亲的念头,更不必说赔进一个姑娘的一生,于是摇头只是不肯。
容太妃不由得急了:“你是嫌她出身低,还是嫌她退过婚?出身门第么,以后秦大人还能再升官,也不一定很低,退亲的事么,这也是没法子的,若是十全十美,也没这么个姑娘凭空落下来。”
这话听着似是在劝祁王,实际上还是容太妃自己心里的话,祁王听了便更知道,自家这位母妃,对那位秦四姑娘实则是有些求全责备的。
祁王想了一想,摇摇头:“我喜欢生得白净的,那秦四姑娘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