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杨氏,还可说一句雍容动人,此时却只勉强称得上风韵犹存了。
见秦芬来了,杨氏对她微微点一点头,尚未来得及说什么,秦珮便好似一只聒噪的小鸟飞进屋来:“太太回来了!给太太请安!”
杨氏也是一样地点头应了,秦珮认认真真地将杨氏看了几眼,一板一眼地道:“太太看着可累坏了。”
这话传出去,准要叫人拿住话柄,杨氏这做姑母的进宫看侄女,且这侄女还是荣宠万千的贵妃娘娘,有什么可累的?
可是越是如此,越能显出秦珮一心为了杨氏,哪怕是有些讨巧的嫌疑,旁人也不会和她较这个真,秦贞娘只含笑嗔她一句:“你这张嘴呀,话也忒多。”
不一时平哥儿安哥儿两个就冲了进来,两个人齐齐扑到床边,一个赛一个地声高:“娘!我可想你了!”“娘!我比哥哥想你多!”
杨氏原先憔悴的脸上忽然焕发出光彩,又有了往日的容光:“好孩子,娘在宫里也想你们呢。”
平哥儿在杨氏手边,她便顺手抚了抚平哥儿的脑袋,安哥儿见了顿时不满:“娘!我也要!”
杨氏脸上笑容更盛,将安哥儿的脑袋也摩挲两下:“好,我们安哥儿也有!娘怎么会落下你!”
平哥儿见了,也叫嚷起来:“娘,怎么他有两下,我只有一下?”
杨氏哭笑不得,给平哥儿头上也多一下:“好好好,两人都是两下,谁都不少,这可行了吧?”
小哥儿两个这才满意,又追着杨氏问晚上吃什么。
杨氏被吵得头都大了,连忙摇手:“娘才回家来,哪知道晚上吃什么?你们问四姐!”
皇宫里处处安静守礼,可是却远比不上这两个孩子叫杨氏舒心,这时孩子们一吵,杨氏脸上故意显出烦恼的样子,眼神中却闪着熠熠的光彩。
秦芬站在边上,微笑地看着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去问秦贞娘,两个孩子都知道,四姐是比娘说话还厉害的,对着四姐,要规矩些。
秦贞娘看一眼娘亲,再看看两个弟弟,故意沉思片刻:“今天娘回家了,是大喜事,叫厨房再做个酥油泡螺来吃,怎么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道菜还是在柯家婚宴上吃过,虽不算奢靡,却很费功夫,秦家一向是不做的,这时听了秦贞娘的话,两个孩子又蹦又跳,拍着巴掌夸秦贞娘好。
秦珮见两个弟弟一副拍马屁的样子,冲着他们刮刮脸:“羞羞羞!”
这里笑笑闹闹,外头守门的小丫头拔高声音说一声“老爷回来了”,屋里立时静了下来。
如今这秦览和杨氏两个,家常就要拌几句嘴的,秦贞娘起先还担心家中不宁,谁知父母两个,今日讲话高声大气了,明日便能坐在一起和和气气商议事情,她提心吊胆许久,也懒得管了,她这亲生女儿都是如此,旁人自然不必说了。
秦览听见杨氏回府,连官服也来不及换下,急急赶到了上房。
这时儿女们整整齐齐行了礼,秦览只随意挥挥手,一屁股坐在杨氏边上,将妻子端详两眼:“洪太监如今管了内府供奉局,才给了我一些好燕窝,明儿就叫厨房炖上燕窝来,给你好生补一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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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微微一笑:“好,借老爷的光,我也享享福。”
听了这一句,秦览倒奇了,他是知道自家夫人的,向来端方要强,哪怕是从前自己纳妾,她也不曾折了腰下来讨自己欢心,何以今日说话这样顺着自己。
他想一想宫中的贵妃娘娘,又想一想舅兄,再想一想自身只一个四品官职,知道这些年终究是自己亏欠杨氏的多,对杨氏又深深看一眼,慢慢地道:“夫人这些年,也当真辛苦啦。”
秦贞娘听了这话,便招手叫弟妹们出去。
杨氏没嗔秦览矫情,反倒又顺嘴应了一句:“老爷这些年也不容易,一家子人相互搀扶着过,谁又比谁多享福了?”
这话绝不像杨氏会说的话,除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其他女孩都察觉出来了。
秦贞娘都走到明间了,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内室,然而两层珠帘摇曳,她除了父母对坐的身影,竟是什么都看不见。
杨氏今日既温柔又体贴,秦览简直都要不认识她了,原先准备了一肚子话问的,这时也不好意思急着问了,只轻轻咳嗽一声:“夫人累了,叫人把饭送进房来吃吧,徐姨娘她们在外头,叫她们来服侍你。”
杨氏今日头一次摇了头:“只叫徐姨娘进来就是了。”
入宫去,见陪着昭贵妃和皇帝用了几顿饭,杨氏才知道自家侄女为何那样讨皇帝的欢心。
皇帝赞她,她不卑不亢,还能顺着捧一把皇帝,叫皇帝通体舒泰;皇帝有正事同她讲,她既不过分急迫也不过分冷淡,那份恰到好处的关心,就是自己这姑母看了,也觉得动容。
杨氏在宫里闲了便想着家里,想着想着,也会偶尔想一想自己与丈夫这些年的恩恩怨怨。
她知道这辈子是与这男人捆在一起了,从前瞧这男人负心薄情的的,现下与侄女比着一看,自己也并非毫无错处。
然而,杨氏改了性子,却不代表她愿意自揭短处,青萍到底是夫妇俩的一块伤疤,她也不会主动提起,这时听见,自然就绕过去了。
秦览早不宠爱青萍了,这时也没有替青萍叫屈的意思,出门叫了小丫头传徐姨娘进去服侍太太,自家往西边陪着孩子们用饭了。
这顿饭,倒是数年来一家子吃得最和气的一顿饭。
秦贞娘原已懒得管父母的闲事了,今日又操心起来,匆匆吃完晚饭便催着弟妹们离开。
她已是急的了,秦览比她还急,这时听见秦贞娘说个“饱”字,他先扔下筷子,去杨氏屋里了。
平哥儿和安哥儿还不曾吃饱,然而四姐今日特地许他们吃了酥油泡螺,便也乖顺许多,出门时平哥儿还与秦贞娘讨价还价:“四姐,我还没吃饱,能不能再叫点心的?”
秦贞娘收回心神瞪了弟弟一眼,想一想两个孩子确实不曾来得及吃饱,便许了一人一碗面,又去叮嘱茶花:“瞧着两个哥儿,一人只许吃一小碗,多了没有,若是积食了,一旬不准吃零嘴!”
小哥儿俩一边一个,抱得秦贞娘迈不开腿,都讨好地拍着胸脯作保证,便是这时,徐姨娘出来了,安哥儿顿一顿,唤一声“姨娘”,平哥儿抬起头,也脆生生唤了句“徐姨娘”。
安哥儿原是有些愣怔的,听见哥哥也叫人,顿时又笑了,与哥哥一起松开了四姐。
如今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便瞧出生得全然不一样,杨氏也并没刻意把安哥儿养得不认生母,于是安哥儿也隐约知道了,自己是姨娘生的,和哥哥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
安哥儿曾问过茶花,自己是姨娘生的,和哥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茶花却说,都是一样的,穿的衣裳,吃的饭食,念的书本,就连三哥给的小人书,也是一人一份的。
原先安哥儿将信将疑的,这时见了,却再不疑心了。
徐姨娘对着几位少主子微微蹲一蹲身,向着秦贞娘说话:“四姑娘,太太用完饭,已歇着了。”太太实是没用完饭的,然而主君都进去了,徐姨娘哪里会没眼色地赖着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