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常来说,袍服霁亮的贵公子大多性行乖张,来了这地方传人来能图个什么?可他还偏就不是那样。
“阿娘,他怎么不同公子一块来?”阿竺藏不住话,眼神乱瞄倒总算是不再抗拒了,她小小声凑在缄语耳边问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请他们来吃好吃的呀?咱们手艺可好了。”
缄语轻抚了抚她身上起皱的衣衫,领着她进了里边,目光里一时间有些无奈,同样细声道:“你不用操心,公子自有安排。”
两人的窃窃私语,司马厝自是能听到,尽管没留意听内容,他的脚踩上那截凳杆条磨了磨,拿侧眼极为冷淡地打量了一瞬这对母女。
同云卿安私交甚密的人不多,他让久虔把澧都翻了个遍找出来的也都屈指可数。有传言说,她们是云督主在进宫前便有的妻女,是他如今借着东厂有了权势后特接来安置在此以便一家团聚的。
可不论是谁人传出的,司马厝听完后都想要把人拎出来拆了骨头、拔了牙地刨根问底。现既见不到云卿安,那就上这整事闹些动静,也好借此把人给逼出来。
“人一来,你们便走。”司马厝转开了视线,冷声道。
“是。”缄语恭顺地应下,待那掌柜的关门退下后,她就抱着阿竺自觉地退到了窗棂口。
也不知他们在怄什么气,但愿能好好谈开解决了才是。
灯烛被燃得只剩小小的一点,透过蝉翼轻烟一样的软烟罗窗纱,依稀能看到看外边朦胧的夜色。
又不知过了多久,四下始终寂静,阿竺眨巴着眼睛,专注地盯着一边,直到这时才见着一笼温煦近,门帘边上嵌着个俏色旖然的人影。她伸手一指想要出声提醒却被缄语急忙阻止了。
云卿安从容地挥退了随行之人,在依傍着泄入的月色走进时,盈如璧人,只是那脸上的神色,着实是太淡了一些。
任谁也看得出他的心情也不好。
缄语心下一沉,欲言又止,却最终仍是什么都没有说,与之对视片刻后匆匆带了阿竺离去。
泾渭分流在两端,暗房内如聚而不凝的团雾,困人临于阵下而未可坦诚。他们极为短暂地隔了那层墙对视。
“准皇亲国戚,深夜外宿也就罢了,何必同孤苦娘俩过不去?既没品还掉侯爷您的价。”云卿安脚步未动欲进不进,垂目缓声道,难得地带上了少许的刻薄之意。
“怎么,云督要来讨我的罪?东厂的网可拉不了这么宽。”司马厝向前倾身,饶有兴味地盯着他道,“外边都把我传成什么了,混账到了什么程度,欺负谁了?”
云卿安抬眸深深地望着他,说:“不是好话,可咱家也不是不听得。”
反正一个字不信。
“原先就是拜你所赐,也该耳熟能详才是。”司马厝歪着头嗤笑了声,用脚背一勾将一张花梨木椅子拉到自己近前,“椅子在这,你过来。”
云卿安那隐于琵琶织袖下的手指节几不可查地蜷了一下,他却没有依言过去,神色流露出几丝复杂。直到司马厝不耐烦地催,他才闷声道:“侯爷成了公主裙下之臣,本就与咱家毫无干系。令叔父驻边有功,回京述职,在这关头,自是毋须看何人脸色,更是不必借靠区区佞宦的庇护。”
放了,也不是不行。只是他回不去朔北了。不知是否该庆幸。
司马厝沉默了片刻,忽而轻笑出声,说:“毫无干系?云督的脸色,我从来都看不清。拐我上榻暖被,即是你给的,所谓庇护?”
呼吸陡然一滞而喉间哽涩,云卿安眼睫轻颤并未答话,在司马厝面前,他其实从来都不知所措。
是庇护吗,是吗?他竟是不能确定了。自身尚是苟且,滥局中弄一时之权迫之低头,万一真的是他自私自大呢?只怕非护而害。
“承蒙提点,这才没至于一股脑地找霉头触,说起来,还该道声谢。”司马厝却是起了身,缓缓朝他逼近,声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讥诮,眼神平和。
是在护着他,他知道的。
是真诚的,可云卿安却不敢信了,甚至连头都不敢抬,只下意识地往门框边后退想要同他划清界限,他的手腕却被紧握住,身撞上旁边摆设的挂木之时,一声突响便使得门外边守候的番役们心下一紧。
“督主可有碍?”祁放最先反应过来冲到门边,以刀鞘抵着门缝急切问道,能看得见的影子消失不见了,他半晌没能听见里边回答,急如火烧。
“不得令未可轻举妄动。”徐聿摁住他的肩头。
夜深露重,风却浇得人一阵一阵地烧。
窗户的插销被司马厝一把拔开了,高楼之上的危感便使人感受得极为真切,云卿安微眯着眼,被迫以腰背抵着窗沿,他只能手上用力地把人搂紧了,尽可能地不回头去看那临渊的背后。
底下琳琅如繁星降落,司马厝却没多少兴趣,低头只见笼华描边,清丽卓绝,话音出口时带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不悦,“他动机不纯。”
云卿安只仰头目光柔顺地看着他,却是道:“至少比你听话。”
有目的,还留有用罢了。
司马厝眉梢一挑,报复似的又把云卿安带得往窗外靠出了些,几乎使之大半身都空悬着,惊得云卿安的手上力道再次加重,颤声细语道:“别……”
“不该说的话,云督还是留着烂回肚子里去,用你惯常的口蜜腹剑那套来应付我也未尝不可。”司马厝捧起云卿安的脸,声音带着狠,“别站得太高,不然我会托不住。当初卿安费尽心机把我拉下水,现在要放,早就迟了。”
两不相干,糊弄谁呢?
哪怕知其有着诸多不好,甚至连云卿安靠近他都可能另有目的,以私谋权亦或是别的,但心乱则认。
过去的追究不得,那今后,他便将云卿安看住了,让他根本就顾不上其余的。
云卿安的眸中渐渐泛出莹润水意。
“私通在先,司马意志不坚,故而行差踏错入了套,若是落了个破坏皇家姻亲的罪名,就不信卿安你还能坐视不理。”司马厝又在他的耳边蹭了蹭,嗓音低低,“若是天明遭罪,咱俩可是要一块下黄泉的。我说的,你记好,占了我的地,就别去旁人那涉足。你家总兵给得起。”
云卿安歪靠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青丝铺散如缎。
在一瞬间生出的冲动常常过之即抛,不知过多的回味是否真的有必要。有心想讨好司马厝,可除了权色以何交易,又能用什么来留住他,云卿安不懂,也不敢轻易涉足难明的领域,只能空想将一腔的琉璃明净献赠给他的将军。
然,即使他这般失策,这般笨拙,司马厝还是转过了身,回眸时将他收入眼底。
像个姘头似的,可无论什么身份,都可以。从来,就仅容得下一人而已。
窗棂微动,绯色月影沉入这汪寒潭底端,被揽撕不复皎洁。凉风灌进里头,惊恐转瞬被淹没,盼更多些,以图安稳。不求绣履遗香,馥簟爽眠,虽处高楼危宇,而他在这一刻竟是生出如露在白昼人前的羞耻感。
因那分明不是风。
风停了,却并未揠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