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外交战,府中最后一队甲兵从密道护送城内女眷与幼童,连夜往后山躲藏。
善化彼时正是身怀六甲,还未足月,却一路奔逃以至途中早产。
犹记那夜兵荒马乱,刀剑相击。女眷们围着照看符瑛,还不满十岁的殷瞻跑去树上望风,却瞧见四处黑压压涌上山的敌兵,他慌忙从树上跳下来报信,手里却被塞进一个襁褓。
那是一个用大人衣物仓促卷起的襁褓。
祖母仍是笑的风轻云淡,毫无畏惧,只是格外叮嘱他:“去,抱着这孩子寻一处山洞里躲着,数上三个日夜,再出来。”
那是殷瞻头一回照看孩子。
襁褓里那团红忽忽的肉,软和的像是一只没有骨头的小老鼠,叫他抱着有些害怕,唯恐一不小心抱得紧了勒死了它。
他只带着一把匕首,一张短弓,抱着她翻过数不清的泥浆土地,寻到了一处最隐蔽的洞穴。
许是洞穴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许是黑暗中不知是什么动物摩挲枯枝树叶的声响,叫这孩子吓得放肆大哭起来。
她虽小,却哭声震天。
为了躲避追兵,他更不敢叫这孩子哭,便将自己的指头塞去它的嘴里。
“别怕,别怕,有大虫来了,我也能杀掉它。”
也不知是他的指头有用,还是他的话有用,那只小老鼠竟真的停住了哭泣。
它含住了他的手指,吮吸起来。
“圣上万安。”
一对璧人请安的声音,将皇帝从记忆深处拉了回来。
皇帝心神恍惚,无数言语绕过唇舌,到最后落在她身后与她一同出席,恩爱无匹的丈夫身上。
那是一个身姿清瘦,姿容出色的男人。是一个时下娘子们都喜好的面如冠玉,温润无双的郎君。
亦是……她如今的丈夫。
皇帝内心一片悲切惨淡,却还要含笑落下一句,似长辈的关怀。
“免礼,记得是唤乐嫣吧?”
她款款起身,唇角弯着温柔的弧度,红唇张合:“圣上好记性,妾是唤乐嫣。”
她的嗓音细细的,并不尖锐,轻柔悦耳,含娇细语。
像是一根羽毛四处浮动,钻去了骨头缝里。
太后不知身边的风花雪月,只朝着身侧几位女眷说话,却忽地察觉周围冷清,几个能说会道的人都远不如方才热闹。
众人也都不是瞎子,隐隐瞥见皇帝入座后一杯一杯喝着酒,是以再无人敢打趣旁的,唯恐惹烦了皇帝。
太后见状困惑不解,“陛下来哀家这处怎生只喝酒?莫非又是前殿相公们得罪了陛下?”
听太后此言,皇帝闷笑一声,算是默认。
“前朝的事便也应该前朝说去,如何能来了我们这处也如此厉色……”
太后便命宫娥去给席位赐下酒水。
“今儿是皇帝的庆功宴,谁也不能喝独酒,诸位今夜可别怕醉了,哀家这后殿几十间房舍。”
女眷们见此都只能跟着赔笑,留宿皇宫可没几个女子敢留的,但太后都发话了,便是被人抬出去也是要喝的。
大徵才是立国,女子间颇有些豪杰洒脱之风,不说千杯不醉,喝上两壶不是什么难事。
太后更是如此,虽滴荤不沾,却是顿顿离不得酒水。
宫娥斟下满满一盏酒,皇帝看也没看便将其饮尽,太后瞧之亦是欢喜,只觉得这儿子是给她面子,亦是以袖遮掩,将手中酒水饮尽。
连皇帝和太后都喝完了酒水,底下更无人敢推辞。
便是连乐嫣也不敢。
卢恒想替乐嫣接过酒盏,可乐嫣却拒绝他的掺和,甚至为了争抢一般,先一步微微仰颈,红唇轻启将手中酒水一口饮下。
她原以为自己这番豁出去,将那些恶臭的酒水饮下,只要能忍耐的等它穿过了喉咙就好了。
就如同她以前瞧着父亲闲暇时喝酒一般,陪着几个小菜,便能喝的春风满面,潇洒自得。
可乐嫣着实高估了自己,没喝惯酒水的人,又是一口闷下去,一下子只觉浓烈刺鼻的辛辣翻涌而上。
“咳咳咳……”
她顿时被呛的连连咳嗽,整个口鼻喉腔都跟着灼烧疼痛起来。
乐嫣知晓这是宫宴,不可出差错,是以强忍着嗓子眼里同前仆后继的痒,只能低声压抑着咳。
她咳的小声,除了卢恒,连身边人都未察觉。
奈何高座之上正与太后说话的皇帝总是格外耳清目明,他似被惊扰一般缓缓抬眸,目光停驻往那张娇嫩芙蓉面上。
只见她脸泛酡红,双眸含泪,鬓发散散的飘落几缕。
孱弱纤细的身子仿佛摧心挠肝,一旁的丈夫却只是替她轻抚后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