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眼巴巴道:“陛下,接下来侄儿该抒发胸臆了。可侄儿怎么想,在船上的生活都是吵,困,累。”
杨广先惊愕,然后失笑:“让你伴驾,你还抱怨了?”
李世民帮弟弟解释道:“我们还小,欣赏歌舞对我们来说还太早了。”
说罢,他背着手,像个小老头一样沉沉地叹了口气。
可惜他脸上那几条墨痕太过滑稽,看着不像少年老成,更加像顽童耍宝。
杨广身后的大臣都好奇地看着这两个面对皇帝完全不胆怯的孩童。
皇帝将外戚家的孩子养在身边一段时间很常见,如汉武帝就曾亲自培养霍去病,霍去病还嫌弃不肯学。霍去病的儿子霍嬗也是四岁授侍中,常伴汉武帝左右。
哦,这两个人都死得早。
大臣们在得知皇帝将唐国公府的一对双生子养在皇后处时,都私下道唐国公李渊恐怕是陛下唯一不忌惮的亲戚了。
现在看见李二郎和李三郎对皇帝亲近自在的模样,他们心中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杨广对喜爱的人十分纵容。现在他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正是有好感的时候,很乐意做这慈祥长辈。
他让宫女打来水给李世民和李玄霸擦脸,笑话道:“朕可没让你们去看歌舞,而是让你们好好看看这壮阔山河,增加见识。”
正被宫女仔细擦脸的李玄霸将手中的笔双手捧起:“侄儿增长的见识不足以写完这首诗,陛下,帮侄儿添几句。”
杨广还未说话,萧皇后已经笑得花枝乱颤:“我让你写诗,你却让陛下来帮你?陛下,可不能帮他写。”
李玄霸道:“龙舟宏伟,小儿年幼,实在是写不出能描绘龙舟宏伟意境的诗。”
杨广笑着拿起李玄霸双手捧起的笔:“好,朕帮你添几句。”
他看着这四句诗时,心中就很自然地浮现出后四句,就好像这四句诗本来就在心中,只是借着李玄霸的诗句引出来而已。
略一沉思,杨广运笔如飞,补道:“六辔聊停御百丈,暂罢开山歌棹讴。”
李玄霸嘴角为不可见的上弯。
杨广沉思了一会儿,写完最后两句:“讵似江东掌间地,独自称言鉴里游。”
李世民看着这两句诗,眼中出现向往之情。
李玄霸敬佩道:“‘掌间地’和‘鉴里游’二句,只有皇帝能写出来。表叔,你替侄儿补完了这首诗,侄儿能蹭着表叔的诗才传世了。”
李世民收起向往的神色,好奇道:“阿玄,这就是你所说的,你和人一起嘎嘎乱杀,表叔负责乱杀,你负责嘎嘎?”
李玄霸:“……”
哥你的思维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发散!
杨广闻言,捧腹大笑。
他用颇为自得的语气自谦道:“算不上什么传世佳作,恰恰能看而已。虞世南,你的字最好,你来帮朕重抄一遍这首诗!”
一个面相清瘦,鬓间有些许白色发丝的中年人出列,拱手道:“是,陛下。”
李玄霸眨了眨眼。嗯?我刚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他抬头看向虞世南。
虞世南挽起衣袖,正想铺开一张新的纸,体贴的李世民立刻伸长小短手,帮虞世南铺好了纸,还殷勤地研墨。
李世民道:“早听耶耶……早听父亲说,虞舍人的字是一绝,阿玄阿玄,今日我们能开眼界了!”
李玄霸顺着二哥的话道:“对。”
他为虞世南捧来一支新的笔。
杨广笑道:“李渊确实向朕夸赞过虞卿的字。以虞卿的字配朕的诗,勉强相称。”
虞世南先见着两个孩子懂事的模样,眼神不由露出些许暖意。听了皇帝的话之后,他将眼中感情收敛,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洗笔蘸墨,笔下字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杨广大笑一声:“好!给朕装裱起来!”
虞世南放下笔,恭敬地退到一边。
李世民很小就喜爱书法。他围着虞世南的字绕来绕去,兴奋得停不下来,把杨广和萧皇后都逗得大笑。
李玄霸乖巧地站在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虞世南。
他想起来这名字为何耳熟了。
虞世南,秦王府文学馆“十八学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我哥的心腹重臣。
现在的唐太宗李世民还是一个六岁的孩童,虞世南是一个近五十岁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
虞世南垂首站在一侧,眼神沉郁如结了冰的古井,把心里所有豪情壮志都封锁其中。
他此刻大概都不会相信还有被明君慧眼识珠的一天。
李玄霸:【哥,虞世南将来以刚直敢谏闻名于世,时称“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五绝。】
李世民的视线从虞世南的字离开,投向了那个微微躬着身,表现得十分卑微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