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远处渐落的夕阳,姜瑜不由叹了一口气,手摸上自己的脖子,想着要怎么跟其他人交代,最好又不能把那个姓楚的供出去,可确实是件难事。
还没等她想好,身后便传来脚步声,姜瑜想回头,却正好扭到了瘀青的地方,吃痛地一缩脖子。
来人见她满身狼狈,皱着眉蹲下身,想拉开她捂着脖子的手,却怎么也拉不动,只能出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姜瑜摇摇头,做出严肃的表情道:「苏清允,我要是说我眼睛看不清,被绊了一下然后摔了,你可以假装信一下吗?」
苏清允的眉皱得更紧了一些,轻声说道:「先把手放开。」
姜瑜没办法,依言撒开手,只见他脸色一沉,根据白凝风的形容,看上去就是要念经的样子,于是乎她心虚地笑了下,想在他要开口前把话头截断:「我……」
「能不能站起来?」
……
姜瑜半张着嘴,「啊」了一声:「如果可以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苏清允没有理会她奇怪的表情,眉眼依旧沉沉,理所当然地背过身去,「上来。」
姜瑜一愣,接着也不矫情,听话地趴上了他的背,任由苏清允将自己背起来,一步一步离开那株桃树,在夕阳充满暖意的沐浴下往回走去。
她记得,从前也有个人这么背过自己,只不过那时候意识不太清晰,也忘了是什么感觉。
苏清允见她出神,回眸问道:「很疼吗?」
姜瑜目光微暗,轻轻摇头后闷声回答:「没有,不会很疼,只是后脑撞到了石块,有点晕。为什么这样问?」
可谁知苏清允不答反问,语气又沉了些:「严重吗?方才为何不说?」
「那不是你没问吗?」姜瑜眨了眨眼道。
「你不说我便不知道,我不知道又该怎么问?」苏清允一点没迟疑,语气听上去却莫名有些怨,「再退一步,难道我不问,你便不说了?」
就因为这么件小事,苏清允难得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好像还挺不开心的,姜瑜不由愣了愣,最后也是自觉心虚理亏,便想着解释几句灭下火。
「不是,我知道怎么处理,已经止住血了,而且你也没发现,就想着回去再告诉你。」姜瑜沉默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视线只能落在他恰好遮住眼神的眼睫上,趴在他肩头几分意外道,「苏清允,你生气了?真的假的?」
耳边传来很轻的叹息,苏清允终于抬眸,语气仍然很闷:「没有生你气。」
「哦,所以你真的在生气,但对象不是我。」姜瑜想了想又皱眉道,「可是这不合理,这里没别人可以惹你生气了。」
只见苏清允又安静了很久,才摇了摇头,语气微微不自然:「你是我的患者,我必须负责,可你什么都不说,会让我觉得自己失职。」
是这样啊。姜瑜想了想也对,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知道了。不过你真的挺好,不用想这么多。」
苏清允似是一愣,旋即叹了口气也笑了。
终于把人哄回来,姜瑜闭眼暗自松了一口气,脑子里却不由想起一个同样生起气来彆扭得像个闷葫芦的人,顿了顿才重新开口道:「哎,你每回都会让我想起一个朋友。」
「……玉灵湖的朋友?」苏清允的脚步略停了停。
姜瑜闭眼摇头,只是笑道:「不是,是一个……算是哥哥吧,他总让我叫他哥哥。你这是好奇?」
苏清允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像是散步一样,就算背着一个人,气息也很稳定,很轻地在她耳边「嗯」了一声,清冷而温柔。
姜瑜没忍住偏了偏头,藏住了发红的耳朵。她定了定神道:「难得你会好奇别人的事。」
苏清允随着呼吸浅浅一笑:「在你眼里,我如此没意思?」
姜瑜赶忙摇头,想了想才道:「也不是,就只是……哪怕你现在背着我,看起来总还是有些遥远,好像很难对谁的事情產生好奇、想了解的想法,对任何事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苏清允沉默片刻,轻轻勾了勾唇,「以后你会知道,我不是那样的。」
姜瑜「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反倒是苏清允微微侧头看她,良久才道:「你……不说吗?」
因为凑得太近了,姜瑜能感觉到那张脸在眼前放大,直到最后,她的眼睛只足够装下他的眼睛,而他亦然。
睫毛很长,很漂亮。
虽然很模糊。
姜瑜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抬手将耳后的发散开,垂到脸侧。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小的时候身子很不好,好像是这颗心有毛病吧,挺严重的,所以在东北雪山养过半年的病。山里住着一对母子,他们很照顾我,在那里的每一天都很开心。」姜瑜轻声道,「如果不算之后发生的事,那可能是我活着十八年来,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原以为苏清允至少会问问发生了什么,但他却直接扯开了话头:「那对母子,你说的哥哥?」
「嗯,他叫阿昀,对我很好。」姜瑜低声道,「那年在东海,我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都要烧傻了,还有很多人想杀我,是他一步一步背着我走回雪山的,就像现在这样。」
苏清允没说话,只是脚步更慢了一些。
半晌,姜瑜看着自己的足尖若有所思道:「苏清允,我其实应该感激他的。」
这一回,苏清允不知为何没有搭话,两人一齐陷入了沉默,一直过了好久,姜瑜无声地勾起唇角复杂地笑了下,「可是因为他,我娘死了。」
话音落下,苏清允敛着的目光微动。
「那时候,我娘病了,情绪不稳时会伤人。阿昀想救我,一不小心就下了重手。」姜瑜闭着眼,彷彿正回忆着,「我记得,那把刀直接刺穿了我娘的心口,血都溅在我脸上。后来,我亲眼看着我娘带着这样的伤,血都几乎流乾,被其他人乱刀砍死了,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留下。」
姜瑜说话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述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只有勾着苏清允脖子的手无声攥紧。
「别说了。」苏清允忽然打断,不让她再说下去,「……是我抱歉。」
少年的语气很轻,却微微颤着,彷彿是咬着牙竭尽全力才从唇齿间逸出这短短的一句话。
姜瑜一愣,不明所以道:「你抱歉什么?」
可惜过了很久,苏清允还是不说话,只这么垂着眼睛,情绪不明。
「是因为问了我这些事吗?其实没关係的。」姜瑜凑近了些小声道,「以前是会看不开,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现在早不难过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告诉你。」
良久,苏清允「嗯」了一声,不知道信没信,总之声音有些闷,却依然很温柔。
也很好听。
只这么一个字,姜瑜心中莫名漾起一圈涟漪。
「虽然看着不像,可你平时待人说话都这么温柔吗,总感觉我认识的你和别人口中的苏清允有些不一样。」她状似沉思,忽然调侃道,「那难怪别人都说你千好万好,青岳第一美人也上赶着要嫁给你。」
苏清允面无表情,又继续往前走,「我并不娶她。」
姜瑜笑着又继续道:「不会只因为白容云是你表妹吧?跟白凝风一样,你们又不是亲的,彆扭什么。」
谁知苏清允难得在这种无聊的事上坚持,定定道:「表妹便是妹妹,没有不同。」
见他如此,姜瑜有些意外,只好「哦」一声后转了个话头,随口又道:「对了苏清允,我新的伤,你可以不问吗?我已经拿一个秘密跟你换了。」
苏清允侧眸,语调上扬:「阿昀?」
「嗯,秘密。」姜瑜点头道,「虽然不是特别有意思的事,但总归没有人知道,也能算秘密了。」
苏清允顿了顿,彷彿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没由来地问道:「这么多年,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点想见他的念头?」
突如其来一问,姜瑜有点发愣:「见谁?」
「阿昀。」苏清允很轻地道。
姜瑜神色微僵,想了想后轻笑一声摇头道:「不会再见到了,想这些没有意义。」
这一回,苏清允连一声「嗯」都没给,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再转过几个转角,已经能看见秋临院,苏清允的嗓音又恢復原先的淡然,朝她道:「今日我可以不问,可你要保证,你能自己处理好,不会再有危险。」
「我可以的。」姜瑜趴在苏清允背上想了想,「但是如果哪天我死了,而且死得很蹊蹺,比如说被掐死、打死、身中暗器而死,记得直接往烬尘山那个姓楚的傢伙头上查,肯定就是他干的。」
谁知苏清允一点也没管她说了些什么,反倒一皱眉:「是他伤的你?」
听他语气不好,姜瑜很快解释道:「不不不,你别扯进来,不是什么大事,就跟他打了一架而已。」说完似是觉得不够,姜瑜又小声补了一句:「他也被我揍了,真没事。」
苏清允定定瞧了她半晌,最后敛眸叹了口气,直接背着她进房门,放在了榻上。
「祭海之前,你的眼睛应该就能看见了。」
姜瑜朝苏清允笑笑:「挺好啊,你给我治了好几天的伤,我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怪不好意思的。」
说完,她就听见似是翻找药箱的声音,过没一会儿苏清允果然拿着几个瓶瓶罐罐走到她面前。
「青色敷脸,白色敷……」
话才说一半,他却忽然顿住了。
姜瑜瞇着眼看了看那两个顏色淡的根本分不清彼此的瓶子,又看了看神色犯难的苏清允,无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朝他伸出手,「给我吧,麻烦你帮我喊一下白凝风,这个时辰她应该在房里。」
很快,那两瓶药就稳稳放在了她手心,冰凉中带着些许温热。
「等着。」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