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再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一隻骨节分明的手掌,她轻轻眨了眨眼,掌纹清晰可见。
那隻手晃了下,正准备收回,却被姜瑜很快地握住,牢牢抓在手心。
「苏清允,你是故意的吗?」她隔着一掌与少年对望,看不见他的模样,「害我瞎这么久。」
苏清允半跪着,高出她一截,垂下眼睫轻声道:「是我。」
「为什么啊?」
姜瑜握着他的手腕,很暖,态度却难得偏执,不像从前一贯漫不经心,好像什么都能看开的样子。
要一个答案,似乎就是她如今的全部想法,可苏清允却不知怎么回答她。
「我……」
「是因为,你想和我在一起吗?」姜瑜打断道。
掌心下的那双眼轻轻眨着,苏清允呼吸微滞,暗色的双眸不可控地一颤。
万籟俱寂,他只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如果我能看见了,你就没有理由和我在一起,我想见谁,谁想见我,你都管不了。但是,你又有不想让我见的人,所以只好让我的眼睛就这么半瞎下去,只有这样,你才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姜瑜深吸一口气,握着他的手微微松了些,「你是对我好,想护着我,是不是?」
半晌,苏清允闭上眼睛,没敢看她,哪怕一掌之隔。
「……嗯。」
听见他的回答,姜瑜重新握住苏清允微凉的手,一点点往下拉,黑暗的视线霎时被月光填满,但她却不想闔上眼,直直望向那人微微颤动的眼睫。
等了一会儿,她轻轻捏了捏苏清允的指尖,轻声道:「苏清允,你睁眼一下。」
苏清允的手一顿,登时想收回,却被牢牢握住,不带任何的繾綣温柔,只是那么执着地拉着,像是想证明什么。
无奈之下,他轻声叹息,垂眸望入了她眼底。
姜瑜的眸子不觉轻颤,脑子一片空白。
没出息,但情有可原。
她沉默片刻,旋即朝背着月光,如雪砌一般的大美人伸出手,努力地坐起身。
苏清允见状,只以为是她想起来便去拉她,谁知姜瑜仍固执待在原地,手上虽没用劲,却还是让苏清允一不留神坐到了地上。
这么一摔,大美人愣住了,表情好像有点疑惑,「怎么了?」
姜瑜没有说话,一次不成便再一次,专心地将自己的手往他的脸上靠去。
苏清允见她又凑过来,下意识往后退,压低了声音喊她:「姜瑜……你做什么?」
最后不知是谁压了谁的衣角,姜瑜一个失衡,直接跌进了他怀里。
短短几瞬,酒翻人也翻。
红棕色的壶骨碌碌地滚到苏清允手边,里头的清酒一股一股流出,无声染湿了两人交缠铺散的发,逐渐渗入衣衫。
苏清允半拥着怀里的人,一时间手足无措,连目光都无处安放。
「姜……你……你到底要做什么?」他垂着微颤的眼睫,嗓音又轻又哑。
至于姜瑜,却很心安理得地趴在苏清允身上,唯独眉头皱起,一手揉了揉他的腰背,小声问道:「疼吗。」
「……不疼。」苏清允深吸一口气,握住她撑在腰上的手,「起来再说。」
姜瑜一下攥紧他的衣衫,坚定地摇了摇头,「等等,我想确认一件事。」
苏清允的动作微顿,投以疑问的目光,可姜瑜没再说话,依然无比坦然地盯着眼前长发被酒浸湿,衣衫凌乱的大美人,就这么端详片刻,才轻轻抬手盖住他的双眸。
一瞬间,心跳如鼓。
姜瑜的视线无声向下,定在了雪色之上那两道淡红。
「姜……姜瑜?」
兴许是因无措,那人的唇微张着喊她的名,温热的气息随胸口起伏浅浅溢出,凌兰和清酒的香味缠绕着,清冽而动人。
太乾净了。
姜瑜喉咙一紧,忽然有些没捨得放手。
甚至还想做点别的事。
她抿了抿乾涩的唇,着魔一样的往前靠去,呼吸凌乱而紧张。
最后,姜瑜攥着自己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才将脑袋靠在他颈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是你。」她微微顿了顿,声音发闷,「打从听见你说第一句话,我就认出来你了。」
「还有凌兰的味道,也……也和朝雪阁里的一样。」
「苏清允,你还骗我两个问题的金子,你开黑店,没底线。」
「哦不是,不是你开的,你只是给人干活看店的……呵,还说给你多少银子都不干,骗子。」
姜瑜的语调轻缓平淡,除了语句实在混乱以外,一点也不像醉了酒。苏清允僵着身子,眼前遮挡的手慢慢下滑,转而放到他肩头。
「还有,那天说你长得挺好看,好像有点太少了。」一张白净温热的脸埋在他颈边,絮絮叨叨地念着,每一次呼吸都恰好打在了耳垂之上,「苏清允,你好看得……差点把我给害死。」
贴在他耳后说完最后一句话,姜瑜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就很乾脆地一沉,再没了一点反应,只留苏清允一个人愣愣地躺在微凉的地上。
二十年以来,他从未有过一刻像此时如此失态过。
身侧那壶酒早已流乾,染得全身里外尽湿,没一处得体端正,偶有晚风吹过来,不住发冷。
实在狼狈。
可他却没有马上起身,甚至开始贪恋起这样的难堪。
听着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苏清允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撑着两人坐起,动作间似是有什么轻擦过他的脸颊,温软湿濡。
那隻捧着她脸的手忽然一顿。
无瑕的雪,终是逐渐染上了梅的红。
苏清允迟疑片刻,一手轻轻揽上她的腰,将人打横抱起,而姜瑜似有所感,闭着眼又往他怀里蹭了几分。
苏清允很轻地笑了下,抬手勾住门边的银铃轻晃。
……
隔天一早,姜瑜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里惊醒。
她呆坐半晌,忽然翻身下榻,鞋都没穿便跑到门边,可在她的手碰上门框之前,它就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来人站在门外,已然换过一身月白色衣袍,鸦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眉眼清冷,却不刻薄,唇色依旧浮着一抹淡淡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