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问:“东侧殿弹了多久?”
姚女官倒没留意这个,她看了看旁边的宫人,那内侍道:“回殿下,片刻之前琴声刚停。”
连姚女官都愣了一下:“那岂不是一直没停过?手不都要弹坏了?”
内侍点头说是。
江雪溪静静听着,缄默不语。
他想起睡梦中缭绕不散,无休无止的琴声,唇瓣无声开合,默念出了那个名字。
景玄真。
真是奇怪,身边的所有人,桓容、长风、姚女官,都对他的决定表示疑惑。甚至江雪溪自己也知道,她全身上下都是疑点,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云雾深处,无从窥得半点真实。
但江雪溪潜意识里,仍然从不认为她是危险的。
正如那涤荡梦境的,幽然又熟悉的琴声。
他开口吩咐:“送一瓶药过去。”
沉默片刻,正当内侍领命要走时,江雪溪又道:“再问一问,那支琴曲叫什么名字。”
内侍和姚女官同时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江雪溪只做不见。
内侍回来的很快:“回殿下,景姑娘说,这支曲子叫做《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江雪溪静静听着,许久不曾开口,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忆什么。然而一直到内侍们为他更换好出席晚宴的全套冠服,江雪溪的眉头都没有松开。
今夜皇帝设宴承和殿,如今已经到了该动身前去的时候了。
然而江雪溪仍然在凝眉思索,宫人们一时没有人敢上前惊动他。直到片刻后,江雪溪轻叹一口气,似是放弃了思考,淡淡道:“走吧。”
说罢,他招来长风,低声吩咐数句。
景昀靠在侧殿内室的榻上。
她手腕僵硬,指尖即使抹了药,仍然火辣辣的痛。但这些对景昀来说都不要紧,她忍痛的能力很强,现下真正困扰她的,是疲倦。
景昀听着宫门处传来的隐约响动,江雪溪乘辇离开了长乐宫,前去参加宫宴。
她微合着眼,将头埋进一个大迎枕中。迎枕缎面冰凉柔滑,没有过多的绣纹,很适合一头扎进去睡觉。
宫女们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要不要小睡一会儿?”
景昀摇摇头。
她确实很想睡觉,但是不行。
江雪溪昨晚当街把她带回宫中,今日宫宴说不定就会有人提及此事借此发难。而景昀作为被带回来的人,不可能不被提及。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皇帝当年能把尚且幼小的五皇子塞进黑熊笼中,一时兴起把她塞进其他猛兽的笼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竭力试图保持清醒,但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些。景昀埋头在大迎枕内,起先还能在脑海中规划思索各种可能和应对方案,到后来意识渐渐朦胧,慢慢睡了过去。
等她睡梦中隐约感觉有人靠近,倏然睁开眼时,和举着毯子走来的淑慎面面相觑。
“什么时辰了?”景昀翻身坐起来。
淑慎报出时间,景昀抬头一看,窗外夜色黑沉,已经是深夜了。
“殿下还没回来?”
淑慎点头:“姚姑姑派人问过,宫宴现在已经散了,殿下和另外几位主子被皇上留下了,今夜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姑娘不必等了,还是歇下吧。”
景昀心想我不是在等师兄,我只是在等自己可能要面临的命运。
她没有说出口,淑慎便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在等江雪溪,于是越发劝说道:“姑娘才弹了大半日的琴,累的手臂都麻了,还是歇下为好。”
景昀从善如流,道了声好。
她躺在锦被之中,只听窗外风声骤起,隐隐传来远处的惊呼。
寒风席卷起大片积雪,纷纷扬扬随风飘舞,雪片扑面当头而下,挟着刺骨的冷意。
在这飞舞的雪片中,有一缕幽香悄然逸散开来。
长乐宫中遍植的白梅,终于完全开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假一天,后天正常更新下一章,会搞点事。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纳兰性德 《浣溪沙·残雪凝辉冷画屏》
江雪溪觉得这支曲子熟悉,是因为他从前给师妹唱过(第五章 ),唱完之后就消失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