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景昀的神情从容依旧,毫无变幻。
——就好像,她对江雪溪的举动异常熟悉。
车辇缓缓停下。
“五皇子到了。”皇帝身边的内侍笑着迎上来,目光在景昀身上微微一顿,“景姑娘。”
景玄真这个名字,在宫中算不得隐秘。
宫中近来不乏风言风语,五皇子金屋藏娇并不是个秘密。但这位能令五皇子冒险带回宫中的女子,却显得格外神秘,至今从未露面。任凭有心人百般打探,也没能摸清她的底细。
内侍眼风一扫,心中不由暗赞,心想单凭这幅容颜,的确有引得五皇子倾心的资本。他并不多看,很快收回目光,引着江雪溪和景昀向猎场外圣驾停驻的地方走去。
灵犀殿离猎场不算太远,江雪溪算是来得最早的几人之一。随着他们靠近,围在皇帝周围的人全都转头看来。
七皇子和九皇子一左一右,正簇拥在皇帝两侧,脸上挂着濡慕的笑容。乍一看其乐融融父子天伦,真是好一幅天家和乐的图景。
九皇子养气功夫稍逊一筹,见着江雪溪自己心头发虚。甚至都没顾得上先看一眼江雪溪身后那位‘景姑娘’,居然忙乱中低了低头,而后觉得不对,又猛然抬起头来,做出一幅从容自若的模样,只是眼神乱飘。好在他终究不是个十成十的傻子,没有去看七皇子。
和他相比,七皇子则要从容多了。他和江雪溪年岁相差不大,并不像九皇子那般畏惧,镇静地唤了声五哥。
“父皇。”江雪溪拜道,而后转头看了一眼落后半步的景昀,“这是景氏。”
倘若是现实中,无论哪一州、哪一朝的君王,自然都没有胆量敢令道尊低首。然而景昀一向很清醒,这里是幻境,面前的固然是位罄竹难书的暴君,但话又说回来,他不过是个幻象。
于是景昀低眉,作温顺状。
皇帝饶有兴趣地盯着景昀,反复打量。
他不开口,自然无人胆敢做声。
“果然是个美人。”
皇帝朝前俯身,手心朝上扬起:“抬头。”
他盯着景昀的面容看了很久,点头道:“不错,不错。”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以至于九皇子浮想联翩,心想皇帝是不是同样看上了这位罕见的美人。
九皇子情不自禁地去看江雪溪,一半幸灾乐祸,另一半又暗自担忧——倘若皇帝真将五皇子的人收进了后宫,那岂不意味着五皇子在后宫中多出了一大助力?须知枕边风最为好用,九皇子自己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受皇帝关注,就是因为他母亲那时最为得宠,所以连带着儿女父兄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九皇子这边思绪天马行空,江雪溪却面色不改从容。
和九皇子乃至七皇子相比,他才是最了解皇帝的那个。
皇帝眼中固然从无伦常观念,君夺臣妻的事做了不止一次,当然也不会在意多夺一个儿子的妃妾。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帝看见个罕见的美人,就一定要夺进后宫。
假如景昀表现出一幅坚贞刚烈的模样,皇帝说不定真会这样做。又或者她展现出近似于郑昭仪和江雪溪的性情,那更是大大对了皇帝的胃口。
——更何况,今日皇帝的举动,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看到七皇子和九皇子的那一刻,江雪溪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唇边绽开笑意,温声和二人寒暄:“我以为自己来得早,却没想到七弟和九弟还在我前面,是约好了同来此处的?”
——七皇子和九皇子,大约是为了对付他,已经联手了。
七皇子笑道:“哪里,弟弟也是听了父皇宣召,紧赶慢赶过来的,还是到了猎场门口,才碰见了九弟。”
九皇子也说:“是啊是啊,父皇宣召,我就立刻过来,还是占了住处离猎场近的便宜,才抢到五哥和七哥前面到了。”
江雪溪的笑容越发动人了。
——果然,七皇子和九皇子的联盟并没有摆在明面上,否则他不会没有得到消息,想必这二人之间的联系一定藏得极深。
但藏得这样深的联系,令七皇子和九皇子十分自信、而江雪溪毫无所觉的联系,却早被皇帝看在了眼里吗?甚至还刻意顺应七皇子心意,为他们摆下这场残杀闹剧的舞台。
“父皇。”江雪溪转向皇帝。
似是被江雪溪的声音唤回了神,皇帝总算收回了目光:“眼光不错,是个美人。”
他微笑道:“皇儿,既然你喜欢,赐给你做正妃怎么样?”
七皇子神情不变,九皇子低下头,掩盖眼底的一抹喜色。
这当然是皇帝的试探,还是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试探。
面对皇帝的试探,江雪溪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应下,以此展示自己的恭顺,避免触怒皇帝。但如果应下,则意味着他无法再通过婚事来拉拢有力的臂助。
九皇子非常确定,面前这女子来历不明,绝非齐国世家大族之女,否则宫内宫外纷纷议论,不会连半点风声也透不出来。
江雪溪本就没有了母家的势力,能压他们一头,是凭借心术谋算。但若他再失去妻族的扶持,等同于自断一臂,往后再与他们相争,便要落于下风了。
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江雪溪想也不想,笑道:“谢父皇恩典。”
此言脱口,九皇子当场怔住,七皇子目露讶色。
就连皇帝,眼底也露出了玩味的神色。
——如果说原本皇帝问出那句话之后,江雪溪还可以斡旋一二。那么他此刻含笑谢恩,等同于直接将皇帝的试探当做旨意来领,旨意一出再无余地,相当于江雪溪亲手封死了自己的退路。
他答得太快太急,不假思索,毫无斟酌。
七皇子想的要多一点,开始暗自忖度难道自己看走了眼或是遗漏的线索,此女背后难道有所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