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太太可真是个人物啊,李善情不自禁的想,拐着弯将人塞来,而且还是以苏定方义妹的身份……这已经不仅仅是李善纳美妾了,已经几乎将李家和苏家绑在一起的纽带了。
要知道苏家可不是世家大族,而且人丁稀薄,是没有首鼠两端的资本的。
不知道这位老太太在历史上有没有留下名号……李善眯起了眼睛,既然已经撕掰不开了,那就干脆全压上去,这不是个普通妇人能做出的选择。
良久之后,李善才低声道:“侄儿未扯谎,的确不是陇西李氏子弟。”
“老身知晓。”
“伯母,唐廷局势纷乱,秦王军功盖世,遭人觊觎,京中夺嫡之战,秦王并无胜算。”
苏母笑着拿起茶盏,“老身这条命,凌先生性命,还有那许多村中老幼性命,均赖怀仁所赐……生死无怨。”
沉默许久,李善噗嗤笑道:“伯母这性子爽利的很,和母亲必然谈得来呢。”
“那是好事。”苏母笑吟吟道:“若有空屋,当比邻而居,日日往来。”
“伯母放心,侄儿已托李德谋带话,待得山东事毕,回返长安之际,必有新建宅院。”
在凌敬打定主意之后,这两三日已经送了好些书信出去,也不知道到底能招揽多少人来,却只问李善……朱家沟的屋子够不够。
李楷离京南下之前,几次去朱家沟探望朱氏,几个月前千余难民盘踞在朱家沟,之后陆续回乡,但也有四五百人留下定居,正好冬日无事,人手倒是不缺。
李善又问了几句苏母伤势之后,转身出屋,带着朱八等人去了诊所……还有二三十人的手术没做完呢,不过李善也学乖了,用种种土办法止血,所以能截肢保全性命。
又是一日劳累,李善像个机器人一般高速远转,不管是脑子还是手脚……甚至情绪也一样。
到夕阳降落之时,几个青年抬着一个胳膊上血流不止的青年进来。
青年脸色惨白,不仅仅胳膊在流血,裤子上也有血迹渗出,肩头还有一段被截去大部分箭支的箭头。
正在忙碌最后一个伤员的李善斜斜瞥了眼,手上动作不停,前两日才让城中铁匠打制的小刀轻柔的划开伤员的胸膛,登时血流成河。
对于截肢止血,李善或许还有些办法,对于这种手术,只用过电凝止血、钳夹止血的李善实在是没辙,只能加快手速。
但在其他人看来,特别是在刚刚进来的这青年看来,一个戴着口罩的古怪人手持匕首,从容的将伤员的胸膛划开,一只手扒着胸膛的伤口,一只手在里面翻着那些器官,还时不时低下头去仔细看几眼……
“擦汗。”
被布粗糙的擦着脸、额头的李善有点不爽,这活儿就应该让女护士来干。
片刻后,李善手一停,直起身来,大步走开,洗了洗手,随口道:“抬走。”
几个亲卫熟练的将台上的伤员……不,尸体抬到门板上,准备拉出去记名,掩埋。
“下一个。”
两个青壮一个抓着胳膊,一个抓着脚,刚刚目睹了一场失败手术的青年忍不住高声吼道:“不不,某对唐军有功,有大功!”
“大唐仁义更甚夏王,岂能如此杀戮?!”
送人来的青年大为诧异,下意识的去摸腰间,“你不是我军士卒?!”
明明送来的青年衣着唐军制服,不料却是冒充的。
“罢了。”
李善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增加点熟练度的事……而且接下来,给刘黑闼所部士卒疗伤,是怀柔地方的必然手段。
小心的洗着小刀,李善心想河北的铁匠水平挺高的,锋锐、坚韧……不过自己带来的那些刀具都是普通铁匠打制,不知道京中工部下面的将作大匠有什么水准。
看李善手持小刀转过身,已经被抬上来的青年疯狂的扭动身躯,“魏县大战,某军中焚烧粮草,助唐军大胜……”
“什么?”李善愕然,“那场火是你放的?”
“是是是,是某放的。”青年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早欲投唐军,无奈不得其门……”
李善听苏定方说过魏县大战的经历,没有那把火,唐军也必胜,因为程名振已然率军渡河迂回,但有了那把火,唐军才能迅速击溃刘黑闼主力,才能迅速调集兵力追击刘黑闼残部。
换句话说,刘黑闼本人的生死,和这把火也是有一定关系的。
李善的眼神变的柔和起来,就在青年觉得逃过一劫的时候……李善走到台边,轻笑道:“放心,待会儿我动作快点。”
虽然浑身鲜血淋漓,又因为气温导致血肉相黏,但李善检查了一遍,没有太重的伤势。
青年脸色惨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动作快点……意思是不折磨人,直接割喉吗?
李善很快反应过来了,台上的伤员似乎误会了,不过他也没解释,只伸出持刀的手比划了两下。
这时候,朱八突然进来,附耳小声说:“大郎,周娘子送饭来了。”
话音刚落,拎着篮子的周氏小步走进帐篷,抬头看见李善,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
李善愣了下,这间帐篷是手术室,到处都是血迹,周氏却不惊不乱。
正要开口,突然台上疯狂扭动的青年身子一僵,目瞪口呆的盯着周氏,“三……三妹?”
哗啦啦一声,周氏手中的篮子坠落,猛地扑到台边,“二哥,二哥!”
在一阵纷乱的饶命、救命的混乱之后,李善才理清楚头绪。
周二郎也挺倒霉的,魏县大战刚开始的时候,他就率部下东窜,然后转道向北,结果被去收复博州、德州的薛忠所部撞了个正着。
手下基本上死光了,周二郎本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结果在距离馆陶不远的地方伤重不支,这厮是个鬼机灵,早早换上了唐军士卒的衣服,结果被斥候发现送到了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