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营结成方阵,在外掩护步兵和骑兵。里头的步兵方阵同样采取长矛兵和火绳枪的组合,可与西班牙大方阵不同的是,明军减少了长矛兵,增加了火枪兵,同时还有车营火炮做远程打击。大明车营所装备的火炮名曰车轮炮,有整整四十二根炮管安装在车轮上,使用时,车轮旋转依次射出炮管中的弹丸杀伤敌人。在这样密集的火力打击,再强悍的骑兵队伍也不是一合之敌,这时,再由己方的骑兵拿着出来追击,痛打落水狗,扩大战果。即便是不懂军事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样的阵势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各方的优势,充分收割战场上的生命。
星渚一直观察着西班牙使节的脸色,发现自火器阵登场后,他们就像被人突然灌了哑药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到了阅兵结束后,众人又一次跪地山呼万岁,他们环顾四周后,终于也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跟着大家一起磕头。星渚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就这,这就是所谓中分世界的强国?搞了半天,也是纸糊的。
汉家天子并不在意他们的低头,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候,他居然在和李越说话:“太平本是桢臣致,愿与桢臣共太平。”
这样的话,星渚哪怕到死那天都忘不了。时隔一年,在张彩面前,他仍将在这句话颠来倒去地念了几遍,接着问道:“他就是为了这句话,抛弃我母亲和我吗?”
张彩:“……”虽说这个家庭伦理剧是他一手打造的,但是眼看孩子真起了孺慕之情,他也有点难顶。
第423章 不知终日梦为鱼
可尽管如此,她们亦是壮怀激烈。
张彩最终选择带着星渚来到密室。在密室暖黄色的烛火下, 二人相对而坐。他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竟然和满都海福晋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她当年看着索布德的心情时, 估计也和他别无二致。
他沉吟片刻道:“在你心中, 你的母亲就是一个感情用事,被男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无知蠢妇吗?”
星渚脱口而出:“当然不是!”
张彩道:“那你为什么, 会将被抛弃的字眼,放在她的身上?如是她在世,面对这样的境况,她绝不会像你一样自怨自艾,埋怨别人。不过是成者王侯败者贼罢了, 她输得起。”
星渚一震:“你是说,我的母亲也是别有用心?”
张彩垂下眼帘:“她可是大哈敦。达延汗翅膀长硬之后, 有意将她丢开,削弱她的权柄,斥责她的儿子,不断纳入新人,她当然不会、也不能坐以待毙。或许是为了报复,亦或许是为了借种,更有可能是为了打好大明重臣这张牌, 她选择救下你的父亲,和他在一起。”
张彩长叹一声:“她是杀伐果断的女中尧舜。在多年前, 她选择了达延汗,确立了自己草原女皇的地位,她本以为她也能在这一次豪赌中取胜, 可谁让她碰上的是李越呢?”
星渚心中五味杂陈, 只听张彩道:“不过, 她虽然棋差一招,也并未满盘皆输。”
星渚迟疑:“是我?她保住了我的性命和汗位。”
张彩点点头:“也时候该让你知道了。李越和其妻妾感情甚笃,为何这么多年都无子嗣,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星渚倒吸一口冷气,他心中浮现可怖的猜想,喃喃道:“是、是我母亲?”
张彩沉重地点了点头。惊骇恐惧之后,星渚心中涌现的是难以言说的愤怒。他霍然起身,他在密室中来回踱步,如同一只焦躁的野兽:“……既然我是他唯一的孩子,那他更应为我打算。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力,只要他动动手指,就能叫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不敢造次,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我受人钳制。你看看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哪有半点做父亲的样子?!”
张彩有些感慨,这就是生在王室的孩子,天生就会争权夺利。星渚怨怼的不仅是没有父母之爱,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失去父母后,随之而来的地位不保。
张彩幽幽道:“他再没有父亲的样子,也在顶着陛下的盛怒,站了出来,保下你姐姐和你的性命。”
星渚一愣,张彩继续道:“你可以再想想,如若他出面弹压了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之后,等待你们父子的是什么?换作你是大明天子,会容忍自己手下的第一权臣和外邦部落首领勾连一线吗?”
张彩一字一顿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你的父亲在这方面和寻常人家也没有分别,否则,他又怎会将我派到你身边来呢?”
星渚的头,终于低了下来:“那么,他对我的期望,就只是让我做一个傀儡吗?还是说,他怨恨我的母亲,连带也恨上了我?”
张彩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会?他只是盼着你厚积薄发罢了。你现在不就成功打压亦不剌的气焰,挑拨他们双方狗咬狗了吗?”
星渚皱眉:“可我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是那个人的对手。我怕我到死的那天,也只能跪在丹陛下叩首。”
星渚眼中的迷惘,如利箭一样射进张彩的心底。他在这个晚辈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他半晌方笑道:“这就更不可能了。傻孩子,你比他年轻啊。我们总能等到机会的。”李越从未停下自己的脚步,我们只需跟随她,等待着改天换地的那一日。
星渚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道:“伯父就那么信任我的父亲,不仅为他去国离乡,甚至还能荫及子孙?”他讨厌的嫂子琴德木尼对张彩时有嘲讽之语,他还以为是有意污蔑,现今看来,难道竟是真的?
张彩一怔,他坦然道:“是啊。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此情亦不休。”
星渚倒吸一口冷气,他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绯闻男主角:“那汉家天子对我父亲?”
张彩感到牙酸,他一时语塞。他这种态度,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星渚只觉头晕目眩,一个中原皇帝,一个草原皇后,还有一个精明的大臣,外加一妻一妾,这还只是目前他所知的,天知道未知的还有多少……
星渚抓住了张彩:“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何我只有肤白似父亲,要是能学到他三分功力……”
张彩寒毛直立:“少动这些歪心思。学识和品行,才是立身之本。你今天的字练了吗?”
星渚目瞪口呆:“现在还在过年哎!”
适才的紧张气氛,终于一扫而空。温情掩盖了一切。
徐州府,贞筠正在监督各织场的主管给女工发年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道路上的积雪已被踩成泥泞,沾湿了来往人群的衣摆,可依然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贞筠和佛保议定,除了年终赏赐的银币外,给女工们各赠一件棉衣、一双棉鞋,一麻袋玉米和土豆。女工们拿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不住地道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样热火朝天的景象,却并未感染到侍卫首领伍凡。伍凡在深及脚踝的雪地里站得两腿发麻,他感觉贞筠自乔装逃回浙江后,就爱上了这种微服私访的日子。她是真把她那个典正的位置用到了极处,拉拢了一批和她一样脑子发热的女官,谁的错都敢挑,谁的亲戚都敢往下扯。并且,她们不光是傻胆大,一些女子还有些头脑,先是扮猪吃老虎,接着就开始杀鸡儆猴。她们在查假账,治管事方面颇有经验,还真被她们闹出了一些名堂。更糟糕的是,皇爷对此竟颇有些听之任之,乐见其成的意思。
伍凡也揣摩出了其中三味,皇爷以前不用臣子,改用宦官,是觉宦官既听话又廉价,现在任用女官也是同样的道理。女官比宦官更易拿捏,比文官更易鼓动,只要稍微摆出一点儿礼贤下士的姿态,提一两句扫眉才子的褒奖,赏赐零星半点婚嫁自主的权利,她们就甘愿士为知己者死了。既然如此,皇爷又怎能不用好这把利刃呢。正是有了皇爷的嘉许,女官逐渐成势。这可苦了其他官员,中央对地方的压制监管,又一次加强,对于民心的招揽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以前,一家人只能耗在田里,还糊不了口。现在一大家子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能找到赚钱之路,上进之法。妇人经商、为吏已不是罕事。时人称这是盛唐之风,再现于世。在伍凡看来,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该知足了,可方氏和那些脑生反骨的妇人偏偏就是不满意。方氏之所以再游徐州,还是为寻访昔年徐州动乱殒命的女工家人,费尽周折,还真被她找着了。
贞筠赶到林家时,林婆的两个儿子正抵死不认:“什么林婆,我不认识啊。那不是我娘,我们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和林婆一道做工,侥幸幸存的女工怒容满面:“你怎么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了!要不是为了你们,你娘至于一把年纪还跑到织场做工吗? ”
宋巧姣举起林婆的画像,放在这二人面前:“你们再仔细看看,真的不认识吗?我说了,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是她在织场的同伴,此来一是为祭拜,二为是慰劳。”
两个男子目光躲闪,嘴里仍嚷嚷地比谁的声音都大:“都说了,没见过,不认识!你们还要问多少遍,烦不烦呐!”
宋巧姣道:“是吗?光你们俩说了不算。”
她直接让把林家的人全部叫出来,一个一个来认,终于到了林婆的孙子时,他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他的母亲见状,连忙上前挡在这孩子面前:“你们到底干什么啊,我们都说了我们不认识!还不把这狗屁画拿走!”
她耍起横来,竟想直接将画撕碎。宋巧姣抢夺不及,已被她撕坏一角。宋巧姣怒气填胸,她正要发作,就听到身后响起贞筠的声音。
方典正将一袋银币扔在地上:“现在认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