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厢是黄土埋枯骨,一厢是鲤鱼跳龙门。
好歹共事了这么多年, 杨玉太了解李越了,她的心狠不输皇爷,甚至比皇爷更残忍。她对别人狠, 对自己更狠。一旦她真正大权在握, 他们这些知道她秘密的人,一个都跑不掉。既然前头已是死路一条, 他当然要殊死一搏!
他风风火火地准备直奔淳安大长公主府邸,张允却拦住了他。他道:“等等,杨哥,你打算怎么说?”
杨玉已是怒发冲冠:“能怎么说。照实说!”
张允摊手:“这我知道,证据呢?”
杨玉道:“证据不就在那女人身上?皇上皇后在宫里, 她可得出来住吧!”
张允一噎:“然后咱们当众扒了她的衣裳?让天家和新政彻底沦为笑柄?”
杨玉的步伐一顿,他倒吸一口冷气, 僵硬地转过头,只听张允继续道:“接着那些地方士绅拥护各地的藩王起兵谋反,把这天下闹得个四分五裂?”
杨玉仿佛被谁硬生生抽去了脊梁。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绝望。杨玉忍不住破口大骂:“她就知道这点,她就知道这个才敢如此。咱们越畏畏缩缩,反而越如了她的意。要是真拖下去,拖到皇爷没了, 那这天下分不分裂,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张允面如土色:“谁说不是呢?哪怕是新帝来了, 只要不是咱们拥立的,一样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
杨玉来回踱步:“不行,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就算这一桩罪不敢说, 再找其他的罪名不就好了?”
张允睁大眼:“能有什么罪名?杨哥, 你要想想, 既要马上拿出证据,还能劝说蔡驸马不至于把事态扩大,最好还能判那女人死刑?哪有这样的罪名?”
一语未尽,他就见杨玉身形一颤。杨玉死死地看着他,眼中放出狂热的光。张允吓了一跳,还未回过神,双肩就已经被他紧紧箍住,只听杨玉道:“好兄弟,不愧是你啊,怎么没有,居然真的有!不仅能判那女人死刑,还能一箭双雕!”
可怜蔡驸马,娶了公主,前半生过得顺顺溜溜,夫妻和睦,子孙孝顺,因为老婆能活,自己能活,辈分日渐高涨,颇受皇室眷顾。谁还能想到,到了八十多岁高龄,他老人家还能碰到这种事。
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公主的生辰快到了,老驸马自己画了几个花样,想叫匠人到家里来打首饰。谁知,和匠人一起混进来的还有锦衣卫和朝中的大臣。就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告诉了他一堆惊天密事。
蔡驸马的脑子听得嗡嗡的,他的双手双脚都在哆嗦:“你、你再说一遍,你是说,李越和皇后有、有私情?”
杨玉等人点头如捣蒜。
蔡驸马继续道:“那皇、皇爷……”
杨玉道:“皇爷也知情!”
蔡驸马两眼发晕:“知、知情?”
张允在一旁继续补刀:“可他选择隐忍不发。”
可怜的蔡驸马已经彻底沦为一只鹦鹉:“他忍了?!”
终于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蔡驸马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京中顶层贵族都知道,皇爷对李越的感情不寻常。可没几个人知道,李越其实从头到尾都不愿意,但是皇爷一直纠缠,甚至逼走他的妻妾。李越终于决定报复,他的女人没了,也要皇爷戴绿帽子。他与夏皇后本就有旧情,又能自由出入宫禁,这下是一拍即合。谁知,他们的奸情,被高凤告发了!皇爷气得呕血,一病不起,这时江彬和代王趁机阴谋作乱,给圣上下毒。
蔡驸马恍然大悟:“这就是在太皇太后葬礼时?!”
这不就对上了吗。众人连连点头,更是将高凤收集的证据,全部摆在蔡驸马面前。这是现成的真凭实据。时间对得上,事态对得上,证据都在面前,真是由不得人不信。
蔡驸马看得目瞪口呆,一口气还没接上,只听杨玉继续道:“我们和刘瑾无法,只能假装虚以委蛇,骗江彬入宫拿解药。谁知,李越闻讯估计又怕了,他联络夏皇后,放火逃出了乾清宫……明明是我们为皇爷而奔走,最后倒让他捡了桃子!”
谎话重复多次,也成了真实。杨玉还真有些忿忿不平的意思。
蔡驸马咽了口唾沫:“……所以,为这个,他们又……和好了?”
张允硬着头皮道:“是。”
蔡驸马默了默,刺激太大了,他终于渐渐麻木:“那皇后呢?皇爷连她也能放过?”
杨玉啐道:“李越和她又没真越轨,只是刚传情呢,就被逮住了。再说了,就算了真越轨了,皇爷为着李越,什么做不出来?”
蔡驸马面上仍有犹豫之色,杨玉无奈,只能再吐出一点:“这么多年了,皇爷一个儿子都没有。您仔细想想,选入宫中宗室子弟的面貌,是不是都和李越有几分相似?”
这又是一记绝杀。蔡驸马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夏言忙搀住他,这些事他也是第一回 知道,显然也吓愣了。
身为天子,绿帽子能忍,无子也能忍。人人都说孝宗爷是情种,如今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蔡驸马不敢置信:“皇爷已牺牲至此,李越竟还要谋逆?”
夏言道:“这有何稀奇?慕容冲因何反攻前秦,李越就因何阴谋篡位。”
是这么个理啊,蔡驸马连连点头,换做是他,他也忍不了,士可杀,不可辱呐!蔡驸马是个厚道人,到了此刻终于道:“实是皇爷立身不正,这才祸起萧墙。”
杨玉听着这口气不对:“陛下毕竟是万乘之尊,岂能亡于宵小之手。您是宗室长者,这时正有赖您主持公道啊。”
蔡驸马此刻方从这一连串炸雷中回过神来,是啊,无缘无故地,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把这些惊天秘闻告诉他,定是存着利用之心啊。他之所以能活这么久,就靠三个字——“不出头”,没曾想,如今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蔡驸马犹豫片刻道:“你们是想让老朽去朝堂之上,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夏言摇头:“以李越如今的势力,颠倒黑白只在顷刻之间,您这么一去,非但救不回圣上,还会带累自己。”
蔡驸马点头:“是啊。那还能怎么办呢?”
杨玉道:“为今之计,只能面见圣上陈情请旨,方能力挽狂澜。”
蔡驸马有些不解,要是真按他们所说,皇上已经被李越软禁在宫中,要拿到圣旨、还要出来号令百官,哪那么容易?他突然福至心灵,这是要扯他的虎皮,拖他去闯宫啊!
有他和公主这两个代表皇室的人在,他们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增加获胜的机会。
蔡驸马如鲠在喉,即刻就开始推辞:“老朽虽然辈分高,可毕竟是外姓……”
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还能容他再退。大家七嘴八舌,有说大义的,有谈感情的,有污蔑李越有心诛杀宗室的,说得蔡驸马六神无主。
他最终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容我和公主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