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枯瘦起皱的双手,就像是一株千年老松的树枝,握着鱼竿纹丝不动,眼神表情也很沉寂,很少浮现出什么波澜。他对刘冕道:“冕儿,现在连你爹都以为我已经老糊涂了,神志不清楚了。许多的事情我都不能对他说,告诉他就是害他。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有处理好这些事情的能力。”
“祖父大人有何训诫?”刘冕心中一动,知道刘仁轨要说一些重要的东西了。他这样故意在后院钓鱼,看来也是有意避开闲杂耳目。
“老夫当了几十年的官,看得多了,也就看得透了。不管是多大的官,多么显赫一时,也没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日中则昃月盈则亏,越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就越意味着危机的来临。”刘仁轨不急不徐的说道“说透了,当官的人都是在皇帝的刀头架下讨一口饭吃。越大的官,就意味着要承担越大的风险。但是,权力与总是不停的驱使人朝高处爬,朝那刀架爬近。能像你爷爷这样做几十年的官,一生没有什么大的起伏波澜还能得到善终的人,不多呀!”
刘冕一听这话,的确是有道理。于是问道:“祖父大人为官一生,有何心德高招?”
“什么心德高招,说穿了就是两个字:忠,愚。”刘仁轨有点自嘲的笑道“这忠可不是一般的忠,更不是简单的忠心于哪一个人,而是忠于时势。愚,大智若愚,而不是真愚。真正的愚者,就是那些锋芒毕露自以为聪明过人的家伙。比如裴炎。其实跟他比起来。老夫的身价要低多了。在太后争权的过程当中,裴炎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功臣,她甚至帮助太后废黜了登基不久地庐陵王这种事情老夫可是不敢干、也没有能力去干的。然后呢,裴炎一下就飘到天上去了,以当朝首辅、太后心腹首臣自居。徐敬业叛乱,他居然傻兮兮的以为能够就此要挟到太后交权。还政于李唐。说实话,裴炎的确有几分刚直义气,忠心也可嘉。但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一刀咔嚓下去这几十年就都白混了,更别谈什么志向与报负。冕儿,你能理解老夫话中之意吗?”
刘冕点了一点头:“孙儿鲁钝,但大致能理解祖父大人话中的深意。眼下时局纷乱,凡事不可强出头。低调、隐忍方为上策。否则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白白牺牲。”
“不错,有悟性。”刘仁轨赞许地点了一点头。“现在这年头,虽然不像隋末那样烽烟四起群雄逐鹿,但实际上还要更加凶险。隋末那会儿四处兵荒马乱,但都是看得见的刀光剑影,那还容易躲闪一些。现在这朝堂之上,看似风平浪静但却杀机四伏。时局变迁暗流汹涌,与改朝换代没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原本该燃于九州之地的烽火狼烟,飘在了朝堂之上。交锋的诸方势力明争暗夺你死我活,谁人沉,谁人浮,只在毫厘之间哪!这个时候,稍有丝毫不慎,就会一败涂地万劫不复。我们这种做臣子的,最重要的就是看清大局走势,不可逆天而行。”
“那依祖父大人所见,现今时局如何?”刘冕问道。
刘仁轨枯瘦的脸皮轻轻牵动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微笑:“阴盛阳衰牝鸡司晨。太后。迟早要君临天下!”
“孙儿倒也是这般认为。”刘冕点头认可。这件事情在他和刘仁轨之间早就论及过了,倒也不是什么禁忌和秘密。
刘仁轨冷笑一声:“但是,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别看太后现在只手遮天权势已到达巅峰。但她要隆登九鼎,却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办。有一件办得不妥了,都无法登基称帝。”
“哪些事情?”
“三件事情。”刘仁轨果断的伸出三根手指,沉声说道“其一,名分。这个看似最容易,办起来却是最难。太后是李家的媳妇,她的一切都是高宗皇帝给的。她废黜庐陵王。用地也是高宗皇帝给的辅政之权。但是,她却没有那个胆量在废黜了庐陵王之后自己登基,只能扶植自己的四子当个傀儡皇帝。其原因,就是她没有那个名分。名分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一座她难以逾越的大山。她还需要做大量的工作。来赢取名分。这其中就包括,朝臣族、门阀与百姓对她的认可;世俗观念对她的容许;还有李唐皇室对她的许可。缺一不可。而且办起来都不容易。”
刘冕拱手赞道:“祖父高见,孙儿佩服!从表面上看,太后已经掌握一切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但是,她其实也是心虚的。她毕竟是个女人。千百年来的世俗礼制是她无法逾越地大山。许多的观念在天下人心目中根深蒂固。她有本事杀了反对她的大臣、皇族,却不能尽诛天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