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青谷之后,沉清枝方才发觉如今已到了三月。
在这四月将至,春色渐浓的时节,天青谷中一片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春日之景。
是以这些日子她都很快活,风景美,阿兄好————
沉清商怜她在外受了委屈,面上虽不动声色,却一直耐心为她调养,无论是丹药、针灸,还是饮食,汤水,无一不是最精心的。
不错,她阿兄不止文才武略,医术高明,甚至于饮食之道也颇有造诣。
而她连平日里随阿兄学医的功课也不需要做了,作为一个心里身上都受伤的病人,只是窝在房里看看书、睡懒觉,或者如此刻一般坐在庭院中晒太阳。
除去炎炎夏日,只要是日光清和,她都很喜欢呆在院子里,白日里躺着发呆看天,晚上或是乘凉或是观星望月。
说起来,天青谷很大,门派百年风雨,修了不少建筑,但大多荒废了,能住人的房子也只那么几所。
她与阿兄住的这院落就不大,只有四五间小屋作为灶房、药房、卧房等,正中间的一座屋子大些,有两层,一层作为迎客的正堂,二层则是藏书阁。
庭院空间开阔广大,时有山风穿过,满院清凉,在院中细细铺上青石之后纵是赤足行走也很舒服。
此处周遭没有篱笆,而是围着一条浅浅的小溪,间或栽着一大片品种各异的花树,不管何季节总有花朵宜人赏心悦目,半山腰上则是一片青翠竹林,林中有一池天然温泉————
当时阿兄选了这处的房子就是因为靠近温泉,她气血不畅,冬日里时常手足冰冷,能时不时泡会热泉对身体最是有益。
远远地,她又望见自己的阿兄背着药篓子,自药房中走出,穿过庭院前的花林,往山中路行去的背影。
沉清枝起身招呼道:“阿兄,你又去山里采药?”
“嗯。我许是明日夜半才归,阿玉你莫等我,自己睡去。”
他想来是用了内力,声音虽不大却听得很清晰,一贯难辨喜怒、古井无波的声线。
好吧。
她目送着沉清商那高挑清瘦的身影渐次消失于山道深处,撇了撇嘴。
阿兄不知怎的,近来越发难以见到人,哪怕一块吃饭或为她诊治也在结束之后马上离开。
难道是有了心上人?
可据她所知,阿兄只在少年时曾定过一门亲事,是乐州当地的一户书香人家的长女。他从前一心忙着读书习武,为数不多的闲暇大都用来研习医术,以给她疗养身体,与那女子很少见面。
六年前,在他在下定决心脱离王府,拜入天青谷门下之后,更是斩断尘缘,一心在这空寂无人的深山幽谷学医救人,从未听过有过什么缘分。
莫非?
春日暖阳之下,她翻来覆去地思索这个问题,忽地自早已翻篇的脑海深处,挖出一件极其令人羞耻的事————
若是她未曾记错,阿兄救她那日,她是光着身子的。真正的一丝不挂,哪里都看得见了。
想到自家阿兄这么多年以来清方端谨,一丝不苟的君子做派,她心头一颤。
他不会是因着这缘故,才一直在这些日子里刻意时常去山上采药,以此避开她,免去相处时的尴尬吧。
弄清了来龙去脉,沉清枝顿时心下了然————
她虽没阿兄那样天赋异禀,事事聪慧,却也绝不是笨人,与他日日相对,共居这许多年,怎会不清楚他的脾性?
只是阿兄啊,你还错算了一件事。
你因为礼教大防,不敢触碰于我,也不愿将我往那男女之事上想。哪怕那日我光着身子,你也闭目不敢直视。
可那时候,若是你稍微睁一些眼皮,就能马上看到,我的身上不仅有男女欢好之痕,还有————
沉清枝默默地解开身上宽大的白衣,只见自己向来毫无瑕疵的小腹部位,已经蔓延出几缕鲜红的如春日花朵般的印记。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那被她这些日子以灵丹草药刻意压制的春心蛊,到底还是在这春光催生之下,抽出了枝芽。
阿兄。你走了倒是好的。这样的事,我如何才能同你说得出口。
沉清枝没回来的时候,总想着回到谷中,和阿兄说了事由之后这一切定然能迎刃而解。
可若是解不了呢?偌大的天青谷上下只有他们兄妹二人,难道她还能求着阿兄为她解毒吗?
是以回来之后的她,先是窝在藏书阁翻了数日的藏书,才惊愕地发现,天青谷虽传承百年,精研医道,所藏医书经卷数不胜数。
可对于隔绝于中原武林,几乎不与其他地区打交道的南疆巫蛊之术,所知甚少,唯一有记载的几部书也只有寥寥几笔,看不出什么名堂。
纵使她凭借谷中所藏的众多灵药强行压制,令蛊虫陷入短暂沉睡,可这平静的不被打扰的好日子怕也如春光一般,剩不下太久了。
若是一直不寻人解毒,等小腹处的那些毒花开到心口处,会发生什么呢?
是会死吗?还是像那日对那无辜的异族青年一样,失了神智,强迫他……
她不敢想。
陌上花开,枝头春色纷纷。
这在天青谷长大的少女向来明媚鲜妍的面容上,却翻腾起连春日盛景都化不开的浓郁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