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夫人?”听不得这个别扭的称呼,许庭桉低怒:“我已经和翟见薇离婚十几年了。”
还没等康明开口,沙发一角飘来许博洲闲闲的嘲讽:“离婚了还一起睡,关系不清不楚,旁人误会也很正常,什么时候给我生了个弟弟妹妹,我也不惊讶。”
“你……”
许庭桉怒到差点冲过去,被康明拦下。
只不过康明的道歉,听上去也有点添油加醋的意味,“抱歉,是我习惯了这样称呼,以后我会记住,毕竟薇薇也快结婚了,再这么叫确实不妥。”
康明之所以叫得如此亲切,是因为他是翟见薇的表舅。
“爸,我点事和您说,我们去书房。”见情况越演愈烈,许博声走过来,想带走父亲。
许庭桉却盯着康明,气息一抬:“她要和谁结婚?”
康明只说了一句“这是家事”,然后以做饭为由去了厨房。
见到父亲吃瘪的样子,许博洲就是有种说不上的爽感。
许庭桉被许博声带上了楼,许博洲则还趴在沙发上看戏,楼梯上的许博声回头冲他皱了皱眉,提醒他消停点,他这才立即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城市的另一角,是周晚的家。
比起许家的中式庭院,周家的风格是更阔气的传统别墅,傍山而建,环境清幽,灌木的缝隙间生出了夏日里的小花,花影落在泳池里。
和许博洲相比,周晚很传统,即使搬出去住,每周也会抽空回家陪父母吃饭聊天。以往每一次都是主动回家,只有今晚,她是被召唤而回。
在路上,她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饭后,周母舒槿便和周晚谈起了心。
“晚晚,最近累吗?”舒槿走到女儿身后,给她揉了揉肩:“你爸爸今晚不在家,可以把心底话都和妈妈说说,星荣做起来要是很费神,我让你爸爸找别人去做。”
周晚握住妈妈的手腕,摇头说:“没那么累,还好。”
舒槿摸了摸女儿细到快没肉的胳膊:“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又瘦了?”
“我本来就长不胖嘛,别担心我。”
“嗯。”
肩上的手忽然放开,周晚回头去看妈妈的神情,只是一个收眉的动作,她便知道刚刚那些关心只是前序,现在才将进入正题。
坐回去的舒槿,双手交握在桌上,看向周晚:“和宋存相处得如何?”
周晚知道是宋存打了小报告,她小心翼翼的说出真心话:“妈妈,其实我不喜欢宋存。”
“那你有更适合的人选吗?”
舒槿没用“喜欢”,而是用了“适合”这个词,周晚听得心里冷冰冰,她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去习惯商场上的残酷、无情,所以并不想让自己的终生大事也与利益沾边。
“没有,”她语气坚决:“如果我要结婚,我希望我的感情可以很纯粹,是一个我百分百很喜欢……”
“晚晚啊,有利益捆绑的感情才会长久。”舒槿打断。
即便心里再不舒服,周晚也不会与自己的父母争锋相对,她微微笑着点头:“嗯,明白,但是也请给我一点思考空间和选择的机会。”
“好。”舒槿答应了。
母女聊天的间隙,姜姨端上来了两杯热茶。
舒槿小抿了一口,握着茶杯低眉想起了一件事,她抬起头,问去:“晚晚,听说你找许博洲加入了星荣?”
“嗯,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舒槿说:“没问题,只是前几天我在一个晚宴上碰到了你许叔叔,就许博洲就业的事多聊了几句。”
说完,她叹了口气。
听见妈妈的叹气声,周晚隐约有几分担忧:“是许叔叔有说什么吗?”
舒槿点头:“嗯,他看上去挺生气的,应该是觉得他的儿子给我们家打工,面子上挂不住。”
周晚低下头,双手紧紧捧着杯子,出不了声。
既然聊到了这里,舒槿便多感慨了几句:“如果是我的儿子放着家业不继承,跑去给自己的朋友打工,我想我也会生气。许博洲呢,确实从小就叛逆,我当时以为他说想做飞行员只是闹着玩玩,长大了肯定会回家帮老许,没想到啊,都27岁了,还这么贪玩,不长进。”
餐厅里很静,静到每个字都清晰的扎进了周晚的心里,不喜欢争辩的她,却本能的维护起自己的朋友:“妈妈,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说许博洲,我和他从小玩到大,我很清楚飞行员这个梦想,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和神圣,从他11岁那年第一次告诉我,他想成为一名优秀的飞行员开始,他就一直在为此努力。”
说得激动时,她按在桌上的双手都在颤:“他很优秀,从小到大都很优秀,甚至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男生,他靠自己完成了梦想,就值得被每一个人尊重,并不是一定要头戴皇冠才是最长进的选择。”
这还是作为母亲的舒槿,第一次见到脾气温和的女儿失控的模样,她不觉笑了笑:“晚晚,许博洲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吗?”
突兀的问题,让周晚从激动的情绪里很快恢复了平静,她垂下眸,声轻的说道:“或许,是我很羡慕他可以活得自由又自在吧。”
“……”
这一晚,他们似乎都不好过。
啪——
许庭桉这一巴掌扇得并不轻,他一身威严的形象站在院子里,训斥着眼里不中用的儿子,绷紧的食指愤怒的指向许博洲:“你叛逆、难管教,我当你那会年少轻狂不懂事,你想做飞行员,我也没阻拦你,做了两三年飞行员,还是不愿意回来帮我,我也没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辞职,但是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冷哼后,是他越发用力的言辞:“你从香港跑回祁南给周家打工,在周晚的手下的做事,还是一家垃圾航空公司,你不嫌丢人,我嫌。”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丢人的。”
脸上那点疼影响不了许博洲,他言辞坚定的向许庭桉表明态度:“周伯父收购星荣航空,自然有他长远的计划,而自从周晚接手了星荣后,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她很努力很刻苦,甚至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生,我愿意在她手下做事,也愿意陪她、陪星荣一起成长。”
许庭桉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许博洲指着自己被扇红的脸颊说:“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扇我巴掌,是在我11岁生日那天,只是因为我大声喊出了想要成为飞行员的愿望,那天晚上,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讽刺我的梦想,你说那是天方夜谭,也怒批我没出息,但也是那天晚上,周晚拉着我的手说,她信我。”
晚风从墙外吹来,刮红了他的眼眶,声音一度哽咽:“我这个人很简单,谁挺我,我就对谁好。十几年前,周晚每天陪我锻炼身体,鼓励我、支持我,相信我,那么现在,我就是要站在她身边,帮助她做好星荣,我要让她的人生履历上写下更漂亮的一章。”
许庭桉被堵到哑口无言。
从屋内走出来的许博声,套好了西服,左手拎着公文包,用右手拍了拍父亲的背,安抚他的情绪后,顺便提醒他:“爸,航班要起飞了,我们该走了。”
许庭桉刚想在走之前再训斥几句,却见许博洲目中无人的往外走,在锦鲤池边,他停住脚步,侧过头,虽然只有半张脸在光里,也能看出他脸上的骄傲:“哦,对了,下次再飞,你试试星荣航空,运气好的话,能坐上我开的飞机。”
“……”
许庭桉克制着火,直摇头叹气。
许博声却笑着望向许博洲,他很高兴,因为弟弟是自己的骄傲。
周晚从家离开时已经是夜里9点多,和母亲发生了争吵后的她,心情很低落,甚至是压抑。她不想回家,一开始有些漫无目的的行驶在市里,但心中藏了一件事,连手中的方向盘都在往那个目的地转去。
十几分钟后,她将车停靠在了祁南之声大楼下。
最后对母亲说的那句话,的的确确是她的心里话。
她羡慕许博洲,很羡慕,他就像是自己心里想要活成的样子,自由、肆意又热烈……那些年对他的一声声鼓励,其实是她潜意识里想对自己想说的话。
她做不了,那就将身上所有高亢的情绪和热烈的掌声都送给他。
——“许博洲,未来的日子里,你要永远做个骄傲的大男孩,风吹又日晒,生活自由自在,你永远的好朋友,周晚送上。”
这是高中毕业留言薄上,她给许博洲写下的祝福。
马路上的霓虹灯、车灯交织闪烁,周晚趴在车窗上,仰头看着大厦楼顶祁南之声四个字,车里循环放起了一首歌,是她最喜欢的歌手,也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PennyTai,戴佩妮的《你要的爱》。
吉他拨片,轻柔的歌声淡入。
晚风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周晚闭着眼,发丝吹拂在脸颊上,在静下来的那刻,她似乎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暑假。那时,被孟洋带着看了一部偶像剧《流星花园》,懵懂的她,对故事里那些情情爱爱的情节不太能看懂,但她因为这部剧,喜欢上了一个歌手和一首歌。
升到高一后,她在实验中学的电台做上了主持人,那是她人生里最自由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堆积如山的压力都能在那短短的一个半小时里释放。她记得,那时候的电台有一个节目,是点歌环节,但总有学生喜欢恶作剧。
比如,她就收到过一条有趣的“点歌”。
一名叫做“自由帅哥”的同学,希望她能清唱一小段《你要的爱》。
她是一个有求必应的主持人,那天夕阳很美,她握着话筒,看着窗外层层染染的夕阳,声情并茂的哼唱了起来。
“我明白
我要的爱
会把我宠坏
像一个小孩
只懂在你怀里坏……”
车窗外的一声鸣笛,将周晚脑海里久远的画面拉了回来。
而车里的音乐也刚好播到了那句——“要像个大男孩,风吹又日晒,生活自由自在……”
没有关音乐,周晚听着最喜欢的歌,将车开出了街道,路线依旧不是回家,而是去了一个更热闹的街区。
车停稳时,歌也停下了。
这是祁南的一条脏街,鱼龙混杂。
周晚很少来,为数不多的几次,是被许博洲带过来的,他说巷子里有一家很好吃的烧烤苍蝇馆子,晚上她没吃饱,所以想来这里觅食。
天气好了,饭店的老板都把摊位支到了外面,嘈杂的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周晚沿着街道边沿慢慢往前找,她记得那家烧烤店开在一家修车行的斜对面,不过修车行已经关了,她往前一看,还好烧烤店没关。
老板肩搭着一条擦汗的毛巾,手中的笔飞速的写着菜名,抽空才看了一眼走来的美女:“没坐了,要等,还是拼桌?”
周晚在想。
忽然,她听到外面墙角那桌有人出声,貌似还是在叫自己:“周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