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杆细长,婉约,烟斗上翘的弧度都妖妖娆娆,像极了她丢在春风楼门口的那个。
“二两银子。”老翁坑人不见血。
贺兰香命细辛付钱。
她端详着烟杆,回忆起吸纳那第一口烟的滋味,辛辣,苦涩,喉咙发痒,难受至极。她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试第二口,正如她此生不会再踏入春风楼。
可她总觉得,她得留下点什么,做个见证,起码证明自己是有来处的。虽然,那来处并不光彩。
铺子外,马鸣嘶厉,偌大的日头倏然躲在游云之后,仿佛看到足以吞噬日月的虎狼。
严崖心潮汹涌,本还沉浸在残余的香风里,听到动静一抬头,神情立马慌了起来,连忙抱拳躬身:“属下见过将——”
话未说完,谢折跃下马背,朝他便狠踹一脚,声若数九寒冰:“滚回去,两百军棍,自己去领。”
严崖被踹到爬不起来,抓住谢折的裤脚央求:“将军,是末将执意跟来的,与贺兰夫人无关!”
谢折一把扯开腿,大步走向铺门,瞳仁凝聚,目露狠光,已分不清在他身上蒸腾的究竟是汗气,还是杀气。
一声厉响,他腰间长刀已出,炎日下,刀光寒气逼人,刀尖虎视眈眈对着前方。
铺子里面,手持烟杆的美人悠然转身,正对上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
以及,指着她的刀尖。
贺兰香托着烟杆的手一僵,目光落到那刀上,又缓缓上移,落到那双凶戾丛生的眼睛上。
谢折死盯着她,步伐停住。
他进来前的想法非常干脆,他要把贺兰香一刀砍了,仅此而已。
但当他看到贺兰香,看到她手里拿的东西,一种比愤怒更浓烈,更古怪,甚至可称之为无奈的情绪,铺天盖地席卷了他的头脑。
“贺兰香。”
谢折从齿中咬出这三个字,压抑着的巨怒使他的声音比素日低沉许多,堪称骇人。
他额上青筋大起大落,眼神尖锐,盯死了她手中之物。
“你又抽烟?”
第16章 变故
谢折并非是带有轻蔑的上位者,他身上未有强权滋生的傲气,他给人的恐惧,纯粹因他本身的存在。
野性肆虐,遍体杀戮。
隔着一丈宽的距离,贺兰香能感受到男子身上危险灼热的气息,他长得实在太高,将门口太阳都挡住了,大片阴影倾泻而下,笼罩在她的身上,压迫感铺天盖地。
令人胆寒的寂静里,沐浴江南烟雨长大的美人敛下长睫,看了手中烟杆一眼。
“因妾身又抽了烟,”她的声音依旧是慢悠悠的温软,慢抬眼眸,看着谢折,“所以,将军要杀了妾身?”
二人间似有一声闷响,重锤擂在了棉花上,火药味无声蔓延。
谢折眸中再现狠光,对准了贺兰香。
“大郎!大郎!”
崔懿自外面跑来,满头热汗淋漓,唇上两撇胡子哆嗦不已。
他进了门,看到贺兰香全须全尾站在那里,神情犹如巨石落地,双肩轰然便放松了下去,手捂心口大喘粗气,朝着谢折草草行礼:“将军教属下好找,军中尚有要务处理,您快快回去,半点耽误不得!”
僵持的气氛就此打破。
谢折眼眸中的两团烈焰一压再压,最后盯看贺兰香一眼,收刀转身,大步离去。
贺兰香盈盈一福身,语态千娇百媚,“妾身恭送将军。”
待那高大的身姿走出铺子跨上马背,马蹄声消失在耳畔,贺兰香方想起将手中攥出汗来的烟杆放下。
细辛率先看出贺兰香的异样,扶住她,压住哆嗦的声音道:“主子,咱们不妨换条路子走吧,奴婢觉得,严副将这条路行不通了。”
贺兰香手掌收紧,看着门外马蹄扬起的尘埃,眼神冰冷,笑意明艳,“行不通?我看是正合我意。”
她本来还在头疼该怎么挑拨严崖与谢折的关系,现在可好,都不用她再做什么,严崖自己就会因谢折的杀心而对她生出更多的同情与怜惜,她有预感,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必她多费心机,严崖过不了多久就会主动带她逃离。
扬在半空的尘埃稳稳落下,贺兰香收紧的掌心渐渐放松,眼前浮现那双暴戾冰冷的黑眸。
她就不信,她的心思,会细不过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
*
丑时二刻,夜深人静,弯月斜挂天际,清辉幽袅,点缀在鹿门山漆黑的山脊上。
因白日受了惊吓,贺兰香吃了安神茶,早早便歇下,两名丫鬟亦上榻就寝,主仆三人正值睡意最深之时。
忽然,门开始震荡。
细辛睡意浅,最先惊醒,望门斥道:“什么人?”
晃门声倏然停了,房中也寂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