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府从惨遭灭门变成举家殉国,看似是在给谢折开脱,实则是在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开路,毕竟她成了正室,这孩子一生下便是嫡子,嫡子庶子,一字之差,得到的拥护可是天差地别。
一滴细汗自贺兰香白腻的鼻尖滴落,唤起她全身冷意。
她伏低叩首,极力压制住嗓音中的所有惊恐:“妾,妾身……谢主隆恩。”
拜完平身,她头上的帷帽随之倾落,露出乌发雪肤,红唇灼目,美目潋滟。
在她身前,年轻孱弱的帝王眼睫略抬,眼眸中飞闪过一丝惊艳,指腹不由细细摩挲起扶手上的精密龙纹。
在她身后,谢折留意到龙椅上那位盯在她身上的眼神,不经意间皱了眉头,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第25章 祖宅
在宫中用过膳,贺兰香回到马车上,整个人便如摇坠许久,总算落下去的梢头残叶,全身虚弱无一丝力气,伏在位上不言不语,大口喘息,散落的鬓发都因汗水潮热,黏贴在雪白泛红的颈项上。
两个丫鬟闲暇时光在宫门外的坊市转了转,采买了一些小食,此时被主子模样吓到,忙给她斟了盏清凉解暑的茉莉青梅香饮子。
贺兰香喝了两口饮子,心定下去不少,起伏的胸口也渐有平息。
“发生何事了?”细辛白着一张脸,不安地问,“可是陛下为难主子了?”
贺兰香摇了摇头,因气力尽失,咬字有些绵软艰难,“陛下没有为难我,他将我扶了正,封我为一品诰命夫人。”
细辛眼眸发亮,“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贺兰香阖上双目,柳眉不觉间便已蹙紧,无力再去解释。
“我累了,且歇上一歇,到地方了再叫我。”
“是。”
车毂的滚动声有节奏地响在耳畔,若放平时,贺兰香早已嫌弃吵闹,可在此刻,竟无端觉得安心。
起码她知道,自己没有留在皇宫,马车外的人是谢折,而不是那个阴恻恻的新帝。
想想那颗血泪般的红痣,贺兰香便遍体生寒,庆幸当时还好有谢折在她身边。
她太累了,没有觉得自己当下的想法有哪里不合理,更没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想一簪子将谢折捅死。
见主子睡着,两个丫鬟放轻了动静。细辛担心贺兰香睡熟着凉,特地往她小腹上搭了条薄绫小褥,之后便再无声音。
静着静着,马车忽然停下,车毂声消失,嘈杂人声传入车厢。
贺兰香思绪正沉浮,突然被惊醒,心情倦烦至极,恼火道:“外面是什么人?”
未等丫鬟察看,一道清朗张扬的少年声音,流水般清透地穿过帘子——“过不了就是过不了,京城宿卫军我们王家说了算,管你们去哪,想走就绕路。”
王家。
贺兰香回想一二,懒懒撑起腰身,伸手将车窗的帘子撩开。
午后艳阳灼目明亮,险些照坏她的眼睛,道路两旁,百姓翘首围看,她顺着人潮望去,望到了对面队伍为首之处,比阳光还要灼眼几分的骑马少年。
少年一身轻甲,头顶马尾高束,约十五六岁上下,五官俊逸,稚气未脱,晒到发红的脸上满是倨傲,带领身后一帮巡城卫队,抬着下巴挑着眉梢,将目中无人四个字顶在了脑门上。
琅琊王氏家主王延臣,提督禁军,掌京城二十六校尉,膝下三子一女。
贺兰香若没猜错,这少年,应当就是王延臣的幺子,王元璟。
像条没什么本事但好战的小狗。
她垂下了帘子,不觉得谢折会将这半大孩子放在眼里。
果不其然,谢折冷沉的动静随即传来,非常干脆的两个字:“滚开。”
场面静了一静,“小狗”张牙舞爪:“你要谁滚开?想打架是不是!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贺兰香打了个哈欠,自觉无聊,感觉一时半会回不了府邸,干脆又让丫鬟给自己斟了盏香饮子。
就在她打算听个热闹,看看笑话时,外头马蹄声急,又多了个人。
男子声音温润如玉,只听其声,便知其人必定是名温和谦逊的翩翩君子。
“我四弟初到卫队历练,年少无知,望谢将军莫与他一般见识,瑛代他给将军陪个不是。昨日家父提起将军,道吾辈子弟当以将军为表率,瑛深以为然,正欲等将军归来奉上拜匣,未想今日便与将军相见,想来自有缘分——”
贺兰香呷了口香饮子,心道好厉害的一张嘴。
三两句话,化干戈为玉帛,糟心事也成了“缘分”,虽然谢折肯定不吃这套,但明面上也不好再去计较。
瑛,王延臣的长子,王元瑛?
她心上生出三分好奇,伸出手去,重新将帘子撩了开。
“大哥为何灭自家威风,长那姓谢的志气?”
尘土飞扬,王元璟看着谢折带领人马畅通行过,气得牙根直痒,抬腿踢街面的石子儿泄气,十分不服气,“若非是他,爹早接管了辽北铁骑,你也早成京城总兵,何至于大材小用,成日在二十六校尉里打转,净干看门狗的活。”
王元瑛肃了脸色,拍了下弟弟的头道:“今日之事不可再做,方才之话不可再说。现在就给我回家去,不扎满六个时辰马步不准出门。”
王元璟更加不服,一脚将石子踢上天,“马步我能扎!但是大哥你得给我将话说清楚,咱们凭什么给他让路!”
王元瑛面露无奈,冷笑道:“你觉得你让谢折难堪一回,便是折煞他的威风?我告诉你,韩信能忍胯-下之辱,英雄威风从不长于面上,你让他难堪,他不屑将你当回事,但他的手下却能将你记在账上,不知何年何月,冷不丁撕咬下你一块血肉来。你以为爹接管不了辽北是忌惮谢折?我再告诉你,那边的兵和京城的兵不一样,京城的兵听人话,辽北的兵,吃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