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零章 复苏的起点(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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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徐阶这话,嘉靖面上的寒意稍减,他知道这么一件事儿。在徐阶上位之后,他儿子徐璠曾经对他说,父亲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让天下人多有误会,应该报复一下严家父子,好给自己正名。徐阶闻言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你这逆子难道不知?若无严阁老提携,我能得到今天的地位,要是再敢说对严阁老不利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私下对儿子都是这种态度,面对别人是更是如此,这些嘉靖都是知道的。所以他才觉着徐阶不是想整严嵩,而只是单纯的为了使朝廷重焕新貌。如是想过,嘉靖便不再追究徐阶的责任,吩咐道:“那两个顶风作案的御史,要严加惩处,若是有背后的主使,同样严惩不贷,绝不能姑息。”说着苍凉的叹息道:“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严惟中伺候朕三十年,该有个好下场啊……”

“是,老臣明白了……”见老严嵩在圣心中的地位仍如此之高,徐阶心中凛然,只能恭声应下。

待徐阶退下后,嘉靖漠然坐在蒲团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心里充满了孤独,他竟十分想念老严嵩,几十年的交情,甚至已经超越君臣的范畴,带着点朋友的意味。嘉靖已经习惯有严嵩陪伴,有严嵩服侍,现在那条熟悉的老狗不在了,皇帝莫名惆怅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陈洪轻手轻脚进来轻声道:“主子,到晚课时间了。”

嘉靖闻言点点头,陈洪便从香炉里提出那把小铜壶,伺候皇帝进了丹,本想告退,却不见嘉靖入定,便轻声问道:“主子有什么心事儿吗?”

过了一会儿,嘉靖缓缓问道:“严嵩最近过得怎样?”

陈洪闻言面露悲伤道:“回主子,很不好。严阁老离京返乡,沿途百姓知道了,纷纷赶来看笑话,处处指指点点,让他老人家非常尴尬。竟然一路遭骂,万般凄凉,无奈之下,只好命家人护送车辆在前面先走,自己则仅带着管家严年和一个小厮在身边伺候,三人雇一头小驴骑着,缀在后面赶路……结果一个半月的路程,走了将近三个月,严阁老支撑不住,走到南昌就病倒了,到现在还在那养病,没能返乡呢。”

嘉靖听了皱眉道:“严嵩是致仕,又不是罢官,那些人安敢如此对他?”

“唉,主子,那些愚民知道什么?还不是别人一煽动,就跟着瞎起哄吗?”陈洪一脸忿忿道:“奴婢斗胆说一句,您该帮帮严阁老了,不然他真要被人欺负死了。”

“难道把他再请回来当首辅?”嘉靖缓缓摇头道:“算了,到了南昌应该好点了吧,他这些年就算对不起两京一十二省的百姓,却也给江西办了许多好事,那里的老百姓不会再伤他心了吧?”

“可朝廷还有很多人不死心……”陈洪小声道:“主子,奴才不是替严家说话,而是觉着他们太不像话了,什么都得内阁说了算,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嘉靖一下被戳到痛处,又一次沉默了,对于目前的状况,他确实感觉不爽,因为徐阶在当上首辅前后的表现,让他大跌眼镜——当严嵩在时,身为次辅的徐阶对嘉靖一味柔顺奉承,抢着为他炼丹,挖空心思写青词,甚至比严嵩还体贴,在经济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为皇帝重修寝宫,以至于让皇帝觉着,有了这个松江人,没有严嵩也一样。

但当嘉靖真的赶跑了严嵩,把徐阶扶上首辅位置后,他发现这小个子变了,他虽然仍披着柔顺的外衣,但老谋深算、极有主见,并可以娴熟的运用朝中犬牙交错的势力,将各种力量拧到一块,成就自身的强大。这种强大是嘉靖皇帝也无可奈何的。

因为大明朝的政体如此,当年太祖皇帝废除统领百官、总理朝政的丞相,目的是加强皇权,将天下威柄尽收皇帝;所以在废除宰相的同时,也将中央地方各权力机关分化制衡,使其没有独立决断的权力,必须仰仗皇帝的裁决。但事实证明,没有宰相的政府是万万不行的,因为省心独裁固然是好,可带来的工作强度,也是无比恐怖的,足以将皇帝这份人人羡慕的美差,变成天下首屈一指的苦差。就连他那血牛无比的儿子朱棣,也无法承受,更不要说娇生惯养的后辈们了。

所以从朱棣开始,历代皇帝为了不至于累死,都在偷偷摸摸干一件事,赋予内阁实质上的宰相权力,而且因为朱元璋的后代,在能力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只能不断的给内阁的权力加码,到了正德年间,内阁大学士……这个在洪武年间,充其量只能算是皇帝秘书、参谋、文书的角色,已经跃升为实质上丞相,到了嘉靖年间,宰相已经对大学生公认的尊称,甚至皇帝都不避讳以‘首相、次相’,来称呼自己的阁臣。

其对大明政治的影响,绝不是相权失而复得那么简单,因为当皇帝重新塑造出相权时,太祖皇帝对各部院分权制的恶果,便显现出来了——尚书督御史们的权力过小,根本不能与大学士抗衡,结果朱元璋辛辛苦苦集中的权柄,成全了大学士的强大,其权柄超过宋朝,直追汉唐。他们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皇帝要是没有正当理由撤换他们,没准就真成了孤家寡人,被百官群起攻之。

打破祖制的皇帝,吃尽了大学士们苦头,只好再打破一项祖制来弥补,那就是赋予太监们权力,让他们帮自己抗衡相权;但嘉靖皇帝有强大的自信,不喜欢太监干政,他坚信自己的权术足以维护权威;事实上,前四十年他干的确实不错,用张璁、方献夫、桂萼等人,斗倒了以顾命老臣自居,总想控制皇帝的杨廷和等前朝老臣;又用夏言斗倒了难容异己、睚眦必报的张璁等人;再用严嵩斗倒了刚愎自用、不尊敬皇帝的夏言;又用徐阶斗倒了结党营私的严嵩。

归根结底,他的帝王术的核心就是制衡,具体方法就是帮弱不帮强,当某位首相过于强大时,便是他帮着弱者将其消灭的时候。事实上,一百五十多年来,大臣们都能体面下野,安享晚年,只有嘉靖朝的权臣总不得善终,其根源就是皇帝这种权力之道。

当帮着徐阶斗倒了严嵩时,嘉靖同样为他准备了对手,次辅袁炜。但这次皇帝看走眼了,因为袁炜的文章写得好,政治手腕也不差,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但碰上徐阶这位,奉陪严嵩十几年的超级高手,根本不是对手,被徐阶压制的死死的。

结果皇帝无奈的发现,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制衡徐阶了,就像严嵩曾经呼风唤雨、总揽国政,徐阶也拥有了同样的权力。现在的徐阶,虽然还保持着对皇帝的有求必应,但他有什么法令要颁布、有什么人选要任用,嘉靖也不得不让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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