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七六章 大政变之序章上(2 / 2)
“……”沈默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时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只有啾啾虫鸣,让人的心要比白日里更加冷静陈肃。
横竖已经出不去宫了,王寅便耐心的等着他想通,过了不知多久,才听沈默悠悠道:“先生怎知,张居正的作法就一定是对的?”
“如果大人不插手的话,”王寅不禁暗叹一声,道:“我相信他至少能当十年太平宰相,足以挥洒平生之志了。”
“那十年之后呢?”沈默追问道:“还能长盛不衰么?”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王寅轻叹一声道:“有这十年时间,足够做你想做的事了。至于十年之后,人非圣贤,谁能看的那么远呢?”
“……”沈默再次沉默了。
所有人都一夜无眠,苦捱到了天亮。几位内阁大臣刚在议事厅坐定,准备开会,就有换了白色孝服的太监进来报信,哭着说,隆庆皇帝已经于今晨龙驭宾天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四位阁臣仍不免抱头痛哭一番,只是其中多少真情、几多假意,就只有自己知道了。而且真正的悲痛,都已经在昨日里宣泄过了,即使是如丧亲子的高阁老,也没有像昨天那样哭得气绝,等到换上青衣角带的丧服,去瞻仰了隆庆皇帝的遗容回来,已经都擦干了眼泪,强忍着悲痛筹备治丧了。
这种国之大礼,都有成规,尤其是六年之前,大明朝才刚送走一位先帝,当时的臣子还俱在朝堂,自然是一切如仪,并不慌乱了。通政司立即八百里传邮,把讣告发布全国;礼部按照祖制制定一应丧礼、内阁大臣议定大行皇帝谥号‘弘天达道渊懿圣德显文桓武弘孝景皇帝’,庙号高宗;全国各地衙门就地设灵堂致祭,不必来京……随着一道道廷寄从内阁发出,先是京城,然后是各省会、府城,直至县城、乡镇,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老百姓舍不得这位年轻的皇帝,虽然他总是被大臣骂做好色荒淫,不理政事。但百姓们不计较这个,他们能真切感受到的,是所缴纳的税赋轻了,自己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了,北方的百姓能吃上饭了,南方的百姓甚至有肉吃了;尤其是一南一北,边疆的百姓,终于不用再时时担心兵灾,可以安居乐业,享受生民之乐了。这些事情,虽然都不是皇帝亲力亲为,但都在他的治下实现了,所以百姓们承他的情,把功劳都算在他的身上……神州大地,两京一十三省,家家设祭,人人戴孝,停止一切婚嫁宴乐,所有红色都被白幔遮住,全都沉浸在令人悲痛的国丧之中。作为在京官员,更是要垂范天下,除了兵部之外,其余衙门的官员,放下手中的一切活计,一律到午门外参加一连七日的跪祭仪式,一个个水米不进,哭得肠断气绝。
在高拱的操持之下,大行皇帝的一应丧礼,自然以最高规格,丝毫无差的进行着;然而与此同时,另一项重要的大礼,也在紧张的筹备中。那就是新皇帝的登基大礼。
皇帝自称孤家寡人,其实是有道理的,活着的时候高处不胜寒,没人能真正的亲近;死了之后,虽然丧礼隆重,却享受不到儿子的守制之理。事实上,皇太子非但不用等三年,反而得立即登基,一刻都不能耽搁。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高宗皇帝驾崩的第二天,即隆庆六年七月十六日,礼部就按规定上了《劝进仪注》;三天后,又组织文武百官、以及军民百姓在午门外上表劝进。恳请皇太子早日即帝位,以安天下人心。
皇太子还太小,自然无法亲自谕答,不过就算可以,也用不着他费脑筋,因为一切都必须严格按照礼仪来。于是内阁代拟道:“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于哀痛之切,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意思是,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但我爹刚死了,我实在不愿讨论大统之事,所请不准。
你要敢说,好吧,那就让别人当,保准太子爷能灭你满门。归根结底,这只是个程序,好像马上就答应,显得太迫不及待了似的。因此如是反复了两个来回,到了七月二十二日,太子身着孝服来到承天门上,接受百官和百姓的第三次劝进,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宣旨道:‘卿等合词陈情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说得好像多不情愿似的。
不过对于大明朝第十四任皇帝,年仅十岁的朱翊钧来说,当皇帝,确实是一件折磨人的事。他还沉浸在丧父之痛中无法自拔,就必须马上记牢那些枯燥乏味的繁文缛节。因为事不宜迟,他一答应登基,钦天监便马上报来选定的吉日,七月二十五,大行皇帝的头七后仅仅两天……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进行,包括太子在内,所有人都忙得忘了悲伤,更没有功夫勾心斗角,只想着自己的差事万万不能出错。因为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新皇登极的日子。二十五这天,因为还在国丧期间,登基大典按例从简举行。一大早,内阁大臣分别前往南北郊、太庙、社稷坛祭告,太子则来到父亲的梓宫,祭告受命后,又换上衮冕祗告天地以及列祖列宗。随后又叩拜父亲的灵柩……一切都如六年之前,他父亲曾做过的那样。
唯一的不同是,做完了一切之后,他还要拜祭两位母亲,而他的父亲隆庆皇帝,却只能拜母妃的牌位……总之一连串跪拜之后,额头一片青紫的小皇帝,被冯保挽着手,带到中极殿,在高高的龙椅上坐定,在韶乐声中,接受大臣山呼海啸的朝拜。然后遣使诏告天下,宣布明年改元为万历元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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