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公忧心忡忡看了眼圣上。
他最担心的,其实是圣上走极端。
史书上,明君有,昏君也有,但为君之道本身也没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更多的是脚踏两边,对利弊的各种权衡。
对于疑心之人,或直接杀之,或设局杀之,君威便是如此。
圣上也不是没有能力去做这种谋算与布局,只不过,没到那个份上。
起码,也要等有明确的证据才好。
总不能皇亲国戚一个不留吧?
那等残酷手段,已经不是昏不昏的问题了,而是暴君。
他伺候圣上那么多年,岂会不晓得,圣上骨子里根本与暴君的那一套全然不相符!
“正是因为您在乎,您才是圣上,”徐简道,“您若心里还有不得劲之处,不妨问一问皇太后,她老人家也一定不会赞同您被永济宫那位诓着去做不义之举。”
想到皇太后,圣上稍稍舒展眉头。
徐简又道:“臣刚刚想到了一人,郡主的祖母、诚意伯老夫人。”
突然调转的话题让圣上来了兴致:“哦?”
“用郡主的话说,祖母是位端正、克己、本分到执拗的老太太,”徐简笑了起来,“‘脸皮比命都看得重’,这是郡主原话。”
圣上哈哈一笑:“宁安真是,对长辈都这么嘴巴不留情。”
“祖母与人为善,哪怕自己为难都不愿意与人起冲突,心地良善,架不住有时候人善被人欺,”徐简想了想,又道,“这些年唯一做过的硬气的事,就是坚持让臣的大姨子与许国公府退亲。”
林、苏两家退亲闹得沸沸扬扬,从苏轲被带回顺天府,到最终流放出京,圣上都一一掌握,此刻听徐简提旧事,不由点了点头。
“林家退亲合情合理,皇太后支持,朕也支持。”圣上点评着。
圣上的重点正是在“合情合理”这四个字上。
因为,这也是他眼下的困局。
“是,必须合情合理,”徐简顺着圣上的话,道,“明明是苏家不义在先,林家退亲在后,许国公府一样生出了不少歪门左道妄图混淆。
祖母要退亲,也要干干净净、明明白白退亲,退到您与皇太后都认为她做得周全有分寸。
这才算不落了诚意伯府的体面,也不伤了自己的脸面。
这种困境,您一听就能明白,因为‘仁厚者为仁厚所困。’
祖母是,圣上您也是。”
圣上深深看着徐简。
这些道理,他岂会不知?
可由臣子口中说来,一字一句都是认同,还是让圣上心里愈发温和。
徐简没有回避圣上的目光,恳切道:“臣的确说不准永济宫那位会不会出疯招,但臣绝不希望您为了‘报仇雪恨’、‘永绝后患’一类的想法,贸然对晋王、贤王等等王爷动手。
永济宫那位无疑是记恨您的,他最恨的两人,一位是坐上皇位的您,一位是策划了宝平镇事件的那人。
而他对您的报复,除了把您从皇位上拉下来,或是让您焦头烂额之外,还有另一种。
坏了您的立身之本,您的为君之道。
您当年以什么打动先帝与皇太后,他就让您毁去什么。
您若那么做了,又何尝不是落入了他李浚的局?!”
圣上久久难言。
胸中一股气堵着,不是憋闷,而是心颤。
他在徐简的谏言里听到了坚定,也在边上曹公公的含泪的眼睛里读到了敬服。
同时,他也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他不愿意做那等不管不顾,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事。
那不仅仅是不想对不起先帝,而是他自己本身就不是那样的人。
为人处世的准则与眼下局面叠在一起,迷雾重重让他心生烦躁,但这些烦躁也在此刻渐渐散开去了。
为君之道。
真要写文章,他能洋洋洒洒写上几张纸。
可写得再冠冕堂皇,文采出众,让朝臣们赞许,百姓们拥戴,最终留下来的还是实绩。
是问心无愧。
是心行合一。
曹公公喑哑着嗓子:“小的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嘴笨说不好,但小的也有一句话,圣上您总说先皇后聪慧,说她提点了您许多。
若先皇后泉下有知,她愿意您为了替她报仇,把不是真凶的王爷们逼上死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