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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风很大,呼啸声如坐在平缓行驶在盘山公路上、开着车窗的越野车里时一样触手可及。这里连空气都是锋利的,飒飒刮走人不紧不慢的呼吸。
季博征已然离开,屈湛走向茕茕独立的季疏晨。
她的唇角黏上了一根被风吹乱的发丝,面无表情的平静简直与方才同他在楼梯间对峙的季岱阳如出一辙。
屈湛知道此刻季疏晨不想说话,他本也不是生来懂劝慰的人,他不逼她开口,却也没耐性等候:“对那样一个生来便让人怜悯的狂徒,有什么好置气的?再多眼花缭乱的手段背后,不过是取悦。”何必为那样的卑微的弱者伤神呢?你的情绪归我所有,我不准你分心,“季疏晨,你为了什么走到今日,不要忘记。”
季疏晨被这话点醒,她收起风雨欲来的空茫悲戚,满目寂静,“今日他夺我一城池,他日我定改尽山河换他血泪!”她捏拳,带着一种毁灭的决心。
屈湛伴她临风而立,睥睨天下。
别忘了你的雄心亦为我所有。
我不多言,奉陪到底。
但若屈湛提早得知季疏晨会为了那座城池做出的荒唐透顶的事来,他定会收回这句“奉陪到底”。
季疏晨又一次在全体季家人面前名誉扫地(尽管她根本没有名誉可言)、被当众受辱凌迟后,季霆这次紧急派出的危机公关,竟然是黎若雪和季疏桐。
季疏桐是担心忧虑,而黎若雪那表情,一看就知道是看戏来的。
想当初屈湛出乎意料地选择季疏晨作为未婚妻时,黎若雪便是第一个公开跳出来反对的人:“你们不相配。”她说得极果断。
“是,”季疏晨答得飞快,“在你们眼中,我这样脏的人,配不上任何良家。”
“你本可以不脏的,如果一开始你就没和屈湛厮混,对祁隽从一而终的话。”
冰冻三尺。
——季疏晨听闻此话时的心境,当真如此。
当一位母亲也赞同外界的风评认为生女不洁时,想必任何人都不会再相信她是干净的吧?
如今场景重现,她又对季疏晨做了这样的警示:“及早放弃那个位置吧,季疏晨。那位置比你哥哥成为季家太子更难。季博征杀人可以一剑封喉,容华伤人,足以让你生不如死。”
又是“疏宫”的书房,黎若雪退避小女儿,像一个客人般端坐在大女儿下首,而她大女儿素手执白茶,吹散澄汤上的氤氲,慵懒地启唇抿了一口,“听季二太太的意思,是要疏晨让贤?不过这边是孩子的生母,这边是娇柔的千金,疏晨该是让出个‘家和圆满’呢?还是——”季疏晨一字一顿,“举、贤、不、避、亲?”
一触到黑陶杯就因烫手即刻缩回指尖的黎若雪有些失态,不等她细想季疏晨是如何忍住灼热端稳那杯茶又送入口中的,她的话已如那杯灼热的茶般,烫进季疏晨耳朵里:“季疏晨!你说出来的话怎么和你人一样脏?真是难为屈湛穿祁隽的破鞋了。”
这世上伤人的话季疏晨听多了,可这般如刀子掷向心窝的狠话,倒是闻所未闻。季疏晨望着比旁人更尖酸刻薄的黎若雪,心凉得像是落雪了,她忍了又忍,终是再也忍不住了:“我脏?那我告诉你,在七年前我亲眼看到你和季霖通奸的那刻起,我就脏了!”
这话三年前就已是黎若雪首度侮辱季疏晨不干净时她的台词。可想起她爸爸,她又死死把话吞回肚子里。当年为了瞒住她爸爸这个肮脏的秘密,季疏晨不忍再每日与那样温馨和睦的假象相对,她怕自己憋不住气,“嘭”一下,就把幸福的气球吹炸、吹飞了。她那时候的想法是:一定不能让爸爸知道,一定不能。
因为没了季疏晨,季霆还有一双儿女成“好”,如果没有黎若雪,季霆此生只能孤独终老。
季疏晨深知季霆对黎若雪的用情至深,所以宁愿只身离开,远离所有锈迹斑驳的幸福。
可是现在,她不小心忍不住了,把痂剥去,是鲜血淋漓还是粉肉愈合,她要知道。
收获黎若雪的惊恐万状,季疏晨笑得如恶魔:“怎么?没想到我会知道是吗?不妨告诉你,我甚至清楚,疏桐是——”
“住口!”黎若雪已游离在崩溃前线,“我不准你说疏桐!她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孩子!”
“好吧我承认,较你我而言,她确是。”
黎若雪双目睖睁神情呆滞,她已无话可说。她跌跌撞撞地跑出书房,模样都快要疯颠了。
这个世界上能把你逼到绝境的人,如若是你的至亲,那么很好,你会羽化,不成仙,就为魔。
季疏晨把黑杯白茶搁回茶几,松手时黏在杯壁上的肌肤被扯得生疼,她收手,这才发现握杯的手指指腹上,印满漂白的水泡。
这回,可当真是伤敌一千,损己八百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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