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承志兴冲冲骑马而来,一进院就指名道姓要她新出门的两个女儿过来陪酒,李妈妈就明白了这位来者不善。
“哎哟哟,姐夫说的哪里话?哪有什么新出门的,我这几个闺女都还小,这喝的酒。倒是姐夫,怎么也不派人打声招呼就来我这里,瞧,我这也没准备什么好酒好菜,岂不是招待不周了。”李妈妈捧起一张笑脸,倒不敢硬拦。
毕竟张承志是清平县主簿张严的儿子,算是县城里顶尖的衙内二代,他动动一根手指头就能让李家开不了门。要不是为的这权势,她也不会将娇娘嫁过去不是。
这位小爷的脾气可不算好,总是想起什么就要什么,若是不依着不顺了他的心,那可就惹起火了,性子上来砸了桌椅板凳都还是小事,就怕回去把气撒到娇娘身上,那可就成了麻烦。
这样又横又二的无赖,便是李妈妈这个久经沙场的也颇觉麻烦辣手。
张承志持着马鞭,也不搭理李妈妈的客套话,一路径直闯进了东厢房,见里边空无一人,才随手甩下鞭子,坐在了椅上,嬉皮笑脸道:“妈妈这是哪里话,我这不,前段时间有事出去了一趟,也许久没过来问候你,倒是你老人家小气,两个闺女儿出门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上一说,我也不是外人,自然该来照顾照顾的呀。”
李妈妈眉眼微微抽动,照顾?
要由着你照顾,只怕就要照顾到床上去了,我这女儿还有前景吗。
李妈妈压根就没打算让玉娘和福娘做张承志这个客人,毕竟娇娘已经嫁过去了,将人笼络住,明面上县城人皆知李院已然靠上了张家,再嫁过去,岂不是浪费资源。
她便赔笑道:“嗐,姐夫您事多人忙,哪里能为这点子小事去打搅你的,两个小的都还是毛丫头,笨手笨脚的,现在只不过是为着家里的生计临时推出来,挣个米面油钱,哪里是好的?要真论起好来,娇娘才是我养的这些女儿里最得意的,姐夫连娇娘都娶了,难道还在乎其他歪瓜裂枣不成?”
张承志翘着二郎腿有些不耐烦道:“我说李妈妈,你糊弄那外头的,怎么连我也糊弄起来了,别在这里东拉西扯的,不中用!今天我是必要见到人的。要不然,哼哼,我就拆了你的房,砸了你的窗,小爷我这条鞭子,那可不光是只抽马的!”
他这样赤裸裸的威胁,李妈妈就是再想拖延也无可奈何了,咬着牙齿招呼金盏上茶,“姐夫,莫生气,好好好,我这就叫人。”
一边说着,让刘妈去厨房里整治一桌酒菜,不够的就去杂食巷里买上几碟烧鸡烧鸭猪肘肥鹅,又特意去酒水铺里买了一壶上好的南烧酒,度数比寻常的米酒要高。
又叫了鲁婶通知玉娘换上衣裳打扮起来,她大姐夫来家里了。
啪——
张承志猛拍了一下桌子,龇牙道:“怎么就一个?不是两个闺女么,还想糊弄我。”
“是是是,”李妈妈指甲快攥进了肉里,撑着笑脸解释道:“我没说清楚,是叫玉娘和福娘两个人出来。”
鲁婶是跟惯了人出门的,眼力劲儿自然有,见到张承志同李妈妈这一番对话,她就知道了是麻烦,疾步来到西厢房,慌张道:“五姐六姐,家里头来恶客了,你们可要小心。”
“是谁?”玉娘看着鲁婶惊慌的模样,慎重问着话。
“是大姐夫,指名道姓让你们两个陪喝酒哩。”鲁婶也不想她们俩出去,毕竟眼看着玉娘和福娘还要做好几年的生意,这要是突然传出已经被张承志霸占了的言语,身家岂不就一落千丈。
家里现在就剩两个花娘,要是全没了,往后的生意可怎么办?她可不想从李家走,换到别家哪还有这样好的待遇。
玉娘同这个大姐夫没见过几次面,毕竟他平日里头也不怎么在家,不是去东家寻花,就是去西家问柳,时而还去府城游玩,标准的浪荡子弟生活。
如今一看鲁婶的表现,就知道其人的性格恐怕也不大好。
自己还好应付,为难的是福娘。
玉娘见着福娘和陶老爷的弟弟陶叔谦彼此相互有着情谊,也算是谈上恋爱了,眼看就要做上相好的,这时候被横插一档,可叫福娘如何是好?
玉娘便边穿衣服边抓紧时间询问鲁婶道,“婶子可知他素日最讨厌什么?”
这……
鲁婶犯了难,张衙内讨厌的多了去了,东西不好吃,发火;侍奉不小心,发火;便是街上骑马看见有人挡了道,他还要拿鞭子抽人呢。
为着他老子是县里主簿,清平县除了县令老爷和县丞之外的第三人,谁敢招惹他,以至于养出个无法无天的脾气来。
“不用挑大的,就只说他平日里头最不与什么人来往。”
这一问,鲁婶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衙内平日里头最厌恶的便是读书人,小时候家里就逼着他念书科举,连着气跑了好几个先生,究竟也没读出个模样来。后来他老子娘病死,主簿老爷又娶了个章典吏家的姑娘,他便更恨了,连带着自己家里娶的大娘子,平日里头若是翻些什么诗书,还要被他撕扯呢。”
“这都是听春华说的。”鲁婶拍着胸脯表示消息的可靠性,春兰之前是李家的丫头,后来跟着大姐娇娘陪嫁到了张家,与鲁婶还有几年交情,有时候鲁婶去张家送东西,还能站住与她说些八卦。
“真是个窝囊东西,读书的招他惹他了,自己没本事,连带着还恨起屋里人。”福娘正在梳头,听着就生气道。
“哎呀,你别管他,首饰也别带了,快把衣服穿上。别穿那大红大黄的,我记得前些天不是有件暗云纹茶色的短衫子吗,妈妈做了给你平日穿着,免得写字画画墨迹沾到衣服上,你嫌太老气了收起来的那件,就换上它,再配个松花绿的裙子。”
“这多丑啊。”福娘皱着眉头有些嫌弃,茶配绿,岂不是把人弄得灰土土。
“呵,你要是还想着你的三哥哥,你就听我的吧。”玉娘开了箱柜没好气道,要的就是土气,傻妞。
真打扮成个天仙的模样,还想和陶叔谦你侬我侬么。
见福娘乖乖听话换好了衣服,玉娘就拉着福娘耳朵再三嘱咐她,“等会儿上了席,就拿出你文绉绉的模样来,记得之前乔家宴席上那位吴夫人吗,你就照着她的样子去搭话,听我的,别的我来应付。”
等上了桌,张承志果然对福娘不大感兴趣,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人,以为自己念了几页书就多了不起似的,张口闭口子曰,也不想想孔子都是个死人了,曰个什么,还不如日得劲呢。
所以他一见着福娘这样就倒胃口,干脆只让她坐后边吹箫弹琴,招招手只让玉娘坐在了自己边上。
玉娘轻瞟一眼,见李妈妈也坐在席面上,不像是平常接客退到别的地方,她就知道这个所谓的大姐夫不好招惹。便故意笑嘻嘻提了酒壶,倒上满杯酒递与张承志道:“姐夫上半年跑哪里去了,也不回家,我姐偷偷哭了好几回,想您又不好直说,只在我们面前流泪。”
张承志接过酒杯随口敷衍道:“能跑哪里去,我也想你姐想的紧嘞,偏生老头子看我不耐烦,打发了我去府城给人送东西去。做个跑腿到处瞎忙活,还说是为了我,哼。我看他是嫌我在家碍事,干脆打发了我远远的,他好一家团圆安生。”
见他说着说着来了火气,提及此事大为不满,玉娘和李妈妈就对了个眼神。
李妈妈便叹起气来,温声劝说道:“倒也不至于如此,主簿老爷也是用心良苦啊,那府城里头贵人多,不需哪个见着姐夫您办事妥贴,为人正直,结下了关系到日后岂不方便。就是不靠科举,别的法封个什么官儿来,将来也好在仕途上提拔您不是。”
“仕途?”张承志猛灌了一杯酒,心里无名火起,“要真有什么仕途,他也只会给那个小的去,生下来才几岁呀,又是请先生,又是送学里读书,什么张家的指望全在他身上,把我撇在一边,也不想想当初我娘在的时候,他敢在外头生个小的?只怕当场就能摔死那/杂/种/来。”
玉娘见着酒杯空了,急忙继续倒酒。
张承志忽的一扯嘴角,嘲笑道:“我看他也是着急了,县里头突然降了个什么黄县丞,正好压在他上头,管东管西的抢权,县令老爷又不大插手,老头子麻烦事多着呢。”
李妈妈见他勾起话头,继续顺着话题劝道:“姐夫这话差了,倒不是我拉偏架,说句公道话,您小时候不也是请了好几个先生来教的,亲家爷爷要是不看重您,何至于此呢?就是现在略管教管教小的,也是好将来打虎亲兄弟,为的是帮衬您。俗话说得好,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县丞老爷压制住了亲家爷爷,连带着不也压制住了您吗?”
“再者说了,不提外敌,就单论现在家里头,小的是典史家的外孙,您这边儿外家虽然之前做着卫指挥使编事,可几年前不是没了人么,就连官职也没留下,现在老婆子说句不中听的,就是白板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