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不想喝点什么?”她转移了话题,起身想走。我拉住她,把她揽入怀中,看着她的眼睛,请她正面回答问题。不是较真儿,还在逗她。我喜欢看她顾左右而言他的调皮模样。但这一次,她却似乎有点不耐烦,说我一直追问是因为不信任她,所以她拒绝回答。我解释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能上升到信任的高度。她哭了,很突然,很伤心,眼泪呼啦啦连成一串。我最见不得她掉眼泪,赶忙向她道歉,承认错误,保证下不为例。
她一夜未归是因为这件事儿?她还在生气?不可能,她不是爱生气的人,而且我们当时就已经和好了。临睡前,我们相拥躺在床上,她的脸贴在我的胸前,我的手搂着她的背。我们很热,却不想分开。她悄声说:“你要完全相信我,因为我爱你,只爱你,最爱你。”
后来,我们就睡着了,早上起来便赶到店里去工作。
她经营着一家淘宝店。她有经商的天赋,又在服装业打拼多年,有经验,有资源,对所谓的潮流和时尚也很有见地,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店内主营男女时装,目前有六名雇员,因为制度完善,平日里基本无须管理,只在进货阶段才忙一阵子,主要工作是为新品拍照传到网上。我原本是一名高中数学教师,由于私人原因,淘宝店的收入又相当可观,没有经济压力,半年前辞了工作,一门心思地做起了店内的摄影师。
淘宝店创建之初,凡事以省钱为原则,她不得不亲自上阵,扮演模特。大学时我选修过摄影课,是一名专业摄影爱好者,毛遂自荐成为了她的摄影师。实际上,她是一个比较差劲的模特,拍照时,必须戴墨镜,不然身体就会像枯树枝般僵硬。她痛恨拍照,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摄影师,她连一张照片都不想拍。后来,赚钱了,她找过别的模特和摄影师。(她说我是她的专属摄影师,只能拍她,不能拍别人。更主要的,当时我还在上班,她是不想我太辛苦。)但奇怪的是服装的销量却开始下降,还有老顾客向客服投诉说无论是款式和材料都不如之前了,其实根本没有变化。不得已,她只能重新回到我的镜头前。我夸她说,戴墨镜的她已经成为了店里的标志。她笑答,那也是你的功劳。一位雇员因为好玩做了一个统计,平均每天有三十一位顾客询问眼镜怎么卖。她正在联系眼镜的货源。
我们一直在店里忙到下午1点半。在我们常去的干锅店吃了午饭,花了一百一十九元。回家。一起冲凉。之后,我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她靠着我用ipad上网。不一会儿,我就困了,想躺下,她却不让,用肩膀顶住我。我抱住她一起倒在沙发上,她转过身来咬我。我们在沙发上翻腾了一阵,困意全消。她得意扬扬地去卧室取“小雨伞”。我脱了衣服,躺在沙发上等她,一束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正好切过我的肚脐。我喜欢记住这些无意义的巧合。她小跑着回来,把盒子也拿来了。我问干吗都拿来,她说,省得再去拿。
我们挤在沙发上,她躺在我的身下,薄薄的眼皮轻轻颤抖,眼睛直勾勾地近似粗鲁地盯着我,嘴唇湿润,微微张开,像沾了水的玫瑰花,露出的两粒门牙便是花蕊。她的鼻尖上沁满细小的汗珠,鼻翼急促地翕动,呼吸吹在我的脸和脖子上,热辣辣的像火。头发湿漉漉地粘在沙发上,因汗水而发亮的额头诱惑着我的嘴唇。我的右手紧紧扣住她的左手,举在她的肩头,无名指被她的钻戒硌得有点疼。我的头顶一阵阵酥麻。我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像油锅中的两张馅饼,体内的脏器发出滋滋的声响,直至沸腾。
之后,我们回卧室睡了一会儿。我做梦了吗?还是一个美梦,内容已全然忘记,但确定是个美梦,因为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我颇感懊恼。她去客厅接电话。我迷迷糊糊地等着她。她回来说出去一下,让我再睡会儿。我没问她到底去哪,与前一晚的争吵无关,我相信如果有必要她一定会告诉我。多数时候,她也确实是那么做的,只是这一次,她没说。也许是因为无关紧要,或者她是想考验我对她的信任。总之,她没有告诉我她将去哪儿。我也没有问。她穿了一件白色小圆领短袖衬衫,毫无特色的一件衣服。下半身是藏蓝色纱质收腿七分裤,裤子设计了夸张的侧兜,让人印象深刻。她站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我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喝水。她穿的是一双乳白色平跟皮凉鞋。她的右手插在裤兜里,左臂挎着最常用的棕色皮包。她说:“我出去了,可能晚点回来,你在家等我。”她说了这句话,她让我在家等她,她推门而去,却再也没有回来。也正是因为她说她将晚点回来,我等到8点才给她打电话。
哦,对了,时间,她离开的时间。她开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时间是16点44分。当时还想,怎么这么巧,4点44分,全是4。因为这个巧合,我记住了她出门的确切时间。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说有什么可疑之处,只能是她出门前的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呢?真后悔没有问她要去哪里。既然她没有主动告诉我,是不是意味着她不想说呢?如果是这样,我问了也是白问,可能还会不愉快。她为什么不想告诉我她将去哪呢?
手机又响,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喂,你好。”我快速接通了电话。
没人说话,只有若隐若现的呼吸声。
“喂,你好,请问你找谁?”我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人说话,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要么对方是在戏弄我,要么是无意间拨通了电话。我没再说话,仔细听着。
“嗯,嗯,嗯。”三声发自喉咙深处的短促呻吟,是男人的声音,之后,呼吸开始变得沉重。
“嗯——”又是一声呻吟,拖了很长的尾音,掺杂着愉悦和痛苦,像是在兴奋地用力。我不禁联想到了性爱的场面。莫非……我不愿想。呼吸声慢下来,在持续变粗,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根壮硕的脖子和一张因憋气而涨红的丑脸。我感到莫名的屈辱。
“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意外地制造出一种凶狠的效果。话音刚落,对方又开始呻吟,三短一长。
“嗯,嗯,嗯,嗯——”短音很短,就像是刚冒头就被利刃斩断了,长音却给人一种永远不会结束的感觉,或者是他将在发音结束后死去所以要尽可能地把声音拉长。无论如何,呻吟声还是结束了,紧接着是绵长的用鼻子吸气的声音。
“你到底想怎么样?”刚说到一半的时候,对方就挂断了电话。我感到愤怒和委屈,我被冒犯了,被损害了。马上打回去,对方已经关机了。一口气打了五遍,都是关机。我稍稍冷静下来,身上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脱掉背心,去卫生间洗了脸,心绪才恢复平稳。
这通电话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巧合,打错了;一种是有意为之。巧合是小概率事件,不必去想。有意为之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恶作剧,一种是别有用心。虽然不排除是恶作剧,但可能性几乎为零,除了董佳世,我没有熟到可以如此开玩笑的朋友,而他也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开这样的玩笑。也不会是佳萌自己,我倒希望是她。不是恶作剧,就是别有用心,会是什么用心呢?呻吟声十有八九就是来自性爱,电话是打给我的,佳萌又一夜未归,又是两种可能,自愿的和被迫的,自愿的说明佳萌有个情人,这不可能,或者,退一万步,就算有,我相信她也不会允许他用如此恶毒的方式来羞辱我。那么,是被迫的?也就是说,佳萌出事儿了。可是,如果是绑架之类,对方为什么不说话呢?电话是佳萌偷偷打来的?
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又反复想了两遍,试图找到其他可能推翻自己的假设,没有,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冰冷尖锐的猜想和一颗烤在火上的心。我该怎么办?对方还会打来吧?要报警吗?或者找人商量一下?这才想到董佳世。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姐回来了?”他的语调充满期待。
“什么也别问了,马上来我家。”我给他泼了一头冷水。
等待他的时间里,我上网搜索了一下那个陌生的号码,确定了一点,是上海的号码。
董佳世的住处距离我们家有四十分钟的车程,这一趟他只用了半小时。他看上去比我还要疲倦,眼睛却比平时更亮,就像是一头刚刚跑赢猎豹的鹿的眼睛。听我讲完电话的内容和我的分析,他垂下目光沉思不语。
“你看看手机里有没有这个号码。”我调出手机的通话记录,把那个陌生号码念给他。
他输入自己的手机,然后摇了摇头。
“你怎么想的?”我问。
“你还记得那件事儿吗,我给你和我姐讲过的。有一天早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是男的,东北口音,张嘴就骂,让我等着,要卸我一条腿什么的,后来他发现电话打错了,还向我道了歉。”
“是有这么回事儿。”当时他是当笑话讲的。
“你分析得有道理,但也有可能就是打错了。正常人谁会在上床的时候给别人打电话?”
“所以说这个电话不正常。你想,我和打电话的人互相不认识,他的手机里应该没有我的号码,对吧?”
“肯定没有。”
“不可能是不小心压到手机正好压出我的号码又压到了拨出键,对吧?”那样的概率比台风吹过电视机厂组装出一台液晶电视大不了多少。
“不可能。”
“所以,是有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拨的号码,也就是说,这个电话是打给特定的人,为了传递特定的信息,所以,应该不会打错。”
“要是考虑到他们那面的情况呢?假设两个人真的是在上床,一个人想瞒着另一个人打电话,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会不会手抖按错键呢?”
“他为什么会按错键呢?”我有点着急了。
我们互相看着,不再说话。他比我聪明,我想到的他应该都能想到,只是不愿意承认。
“是我太悲观了。”我先妥协了。用手捂住酸胀的眼睛,靠到沙发上。如果佳萌现在开门走进来,问题就都解决了。
他叹了口气。
“是我太想当然了,他应该不会按错键。”
其实,我更希望他反驳我,拿出铁证证明这通电话就是打错了,与佳萌毫无关联。
“现在我们怎么办?”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