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到楼梯间,就听见建雄房间里“啪”地一声响,然后是建雄在大声的骂:“你疯了啊!”
莎姐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你才疯了!爱情就是王八蛋吗!”
然后扭头看见建雄气冲冲地从房间里出来,直接往楼下去了,估计是回家了。
房间门还开着,隐隐听见房间里莎姐的抽泣。
我不由自主地往那房间走去,走到门口愣了愣,觉得我之所以这般忍不住想进去安慰莎姐,原因不过是因为听说了远方那刘翠姑的故事。
便冷静下来,在门口站了站,然后进到我的房间,从包里把刘大姐给的那包裹拿了出来。
进到莎姐的房间,莎姐正坐在凳子上,手里点了支烟,在那抹着眼泪。见我进来,强行挤出个笑脸,说:“邵波,让你看笑话了!你建雄哥就是这样,说话从来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我“嗯”了一声,然后把手里的包递了过去,说:“莎姐!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
莎姐好奇地接了,打开包一看,脸色就变了。然后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关了,再进来坐下,说:“邵波!你见到我姐了?”
我点点头。
莎姐说:“其实你说要去外地找线索,我就寻思着你会不会去我老家,因为我哥和我说了,你们是买的去沈阳的火车票。小来还好吗?”
我说:“还好!长得高高大大的。”
莎姐把烟掐灭,说:“小来还不知道吧?”
我点头,说:“刘大姐她们没和他说过,他自己也没觉得自己有啥不同。”
莎姐喃喃地说:“咱那地的人本就淳朴,没外面这些人想得这么多。”莎姐顿了顿,又拿出根烟点上,说:“邵波!你想听故事吗?”
我也点了支烟,点了点头。
莎姐便对我说起了那十几年前大山里的故事。
55.
当年在那大山里,老刘头相中想要做女婿的,其实并不是长得高大英俊的建雄,相反,老刘头想要撮合的,是瘦小并且很是猥琐的刘科。原因很简单,老刘头觉得像建雄这么高高大大的城里人,先不说放自己屯里,就算搁到城里也是很多女孩子青睐的对象。而老刘头想,自家闺女虽然长得也水灵,但总不会比城里的女孩强。万一翠姑真跟了他,然后一起去了城里,迟早也要被建雄欺负,落不到一个好结果。
相反,老刘头觉得刘科虽然样子差点,形象上和翠姑配着,翠姑还是强了很多,这样以后真在一起了,刘科也不会被城里其他的女人弄晕眼,毕竟刘科自己这形象,也没人愿意来弄晕他的眼。
当时老刘头一家三口住在一个大山洞里,建雄和刘科住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洞里,而洞与洞之间还有刘司令年轻时候发泄剩余劳动力挖的地道。所以就算下雨,串门也可以串得很勤。再说山虽然那么大,可就这么五个人在,自然天天在一起。
刘科自然很喜欢翠姑,老刘头又有意撮合,没事就安排翠姑跟刘科去哪里挖点啥啊,摘点啥的。建雄那时候比现在要傻得多,属于没啥心肺的那号人,整天跟着同样没心肺的刘司令,在山上到处乱转,成就了一干兔子、黄鼠狼等小动物的两位终结者,甚至有一天,两个人拿着桶出去打水回来,还遇到一只倒霉的野猪,被这哥俩活活地用桶打死,拖了回来。
情窦初开的翠姑,又怎么会不喜欢这高大英俊,并且很是爽朗的建雄呢?比较起来,刘科这小个子,每天只知道对着自己一副讨好的笑脸,跟在屁股后面假惺惺地所谓关心。并且,让翠姑最反感的是:刘科还故意讨好老刘头,并时不时在老刘头耳边说建雄家里条件不好之类的坏话。
开始那一两年,也就这么胡乱地过了,建雄当时刚到五岭屯的时候,年纪也不大,也没往男欢女爱的问题上想。可日久生情,积年累月下来,俩人经常对视一笑,时不时地,翠姑还会脸红红地在建雄面前低着头,更刺激了建雄的男性荷尔蒙。再说,当时正当青年的建雄,在那大山也没啥择偶的选择性,于是,建雄也傻乎乎地爱上了翠姑。
到1975年下半年,老刘头自己也察觉到了啥,便和闺女认真地把自己的顾虑说了一下,并要让翠姑和刘科把好事办了。翠姑不答应,老刘头又倔强,一来二去,老刘头举起鞋,要动手抽翠姑,被刘司令抱住了。老头气呼呼地说:“这事就由不得你自己,行也行!不行这事也就这么定了,等开了春,这事就得办了。”
翠姑哭哭啼啼了一宿,第二天找个机会给建雄说了。那时候的建雄虽然和现在一样豪爽,但还并没有长成一个有担负的汉子,听翠姑说了这事,居然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冲翠姑扔出一句:“那也没办法啊!”毕竟那年代的人没现在的人这么多想法,对命运中一些貌似注定的安排,少了很多反抗的意识。
翠姑傻眼了,只好找刘科发火,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可能嫁给你,除非我死了!”
刘科明显比建雄心眼多很多,听翠姑这么说,刘科便跑到老刘头那把这话传了。老刘头气得半死,三个男人都没把他拦住,硬是当着刘科、建雄的面,把翠姑打了一顿。
事就那么拖了下来。只能说建雄也太过憨厚,其实当时可以想的办法很多,甚至包括建雄和翠姑找老刘头认真谈一次话。因为建雄当时的脾性,居然认了这命,把这个事扔给了翠姑一个人苦苦地顶着,自己每天一声不吭地跟着那没啥心肺的刘司令,满山祸害大自然去了。
而悲剧发生的那晚,便是在1975年10月底的一天。
那天下了小兴安岭的第一场大雪,屯里有人上来把老刘头叫过去喝喜酒,老刘头欣欣然地去了。建雄和刘司令瞅着下了雪,雪地上兔子啥野物跑来跑去容易留脚印,便很兴奋地一起往大山深处去了。谁知道到晚上,雪下大了,两人便没有回来,在山里过夜。而住在山腰上的就只剩下刘科和翠姑。这种情况之前也有过,也都相安无事,毕竟虽然住在一起,但两个洞相隔也有几百米。
那晚翠姑一个人把火生得大大的,好烤掉洞里的湿气。很快洞里就热乎起来,翠姑脱了外衣,就穿个背心和短裤,在用泥和草做的床上睡下。火慢慢小了,但翻来覆去的翠姑总觉得洞外的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冷不丁地,翠姑一下坐起来,往洞外看去,只见黑暗中,一个黑影真的在洞口探头看着自己。
翠姑就有点慌了,大喊一声:“谁啊!”
黑影便消失了,鸦雀无声。翠姑想着会不会是自己眼花,下着大雪,又大半夜的,能有谁上山呢?就算有人上山,也是自己屯里的叔伯,自然是大大咧咧地进来了,怎么会在洞外探头探脑呢?
然后睡下,没想那么多了。
迷迷糊糊中,一个喘着粗气的身体压到了自己身上。翠姑拼命挣扎,并第一时间在黑暗中感觉到了压在身上的,是一向唯唯诺诺的刘科,便大声骂道:“刘科,你疯了啊?你赶紧走开!”
刘科喘着粗气,不依不饶地把自己的一双大手往翠姑的衣服里面伸,并狠狠抓住了翠姑的乳房,嘴里嘀咕道:“翠姑,我是真的喜欢你,咱俩迟早要这样的……”
翠姑依然死命地挣扎与反抗,但一个刚十九岁的姑娘,怎么拧得过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呢。翠姑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山谷里回荡。从来没有人触碰过的水嫩的身体,在刘科的野蛮下,被撕扯得从此不完整了。
事后,刘科跪在翠姑面前,狠狠地扇自己脸,说:“我不是人,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的感情,才做了这事!翠姑,我决不会辜负你。”
翠姑默默地流着泪,穿好衣服,走到洞口,指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对着刘科吼道:“你给我滚!”
三个月后,便发生了刘大姐说的老刘头那事,老刘头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的,是怎样一个悲剧故事。翠姑也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那晚发生的事情,就算到老刘头死了,埋了,翠姑也不许刘司令对建雄和刘科说自己有身孕的事。
只是建雄后来一直纳闷,为啥唯一阻止自己和翠姑的老刘头走了,翠姑反而不怎么搭理自己了。而刘科,在那以后也躲避着翠姑的目光,每天长吁短叹的,不敢再有啥动作。
1976年夏天,刘科和建雄接到了家人要他们回去的信,欣喜若狂。欣喜到完全忘乎所以,快速地收拾好东西,急迫到似乎一天都不想留在山上,不想留在五岭屯。甚至两人像忘记了翠姑的存在,忘记了自己与翠姑之间发生过的每一件事。翠姑冷冷地看着两个男人抱着头在那哭哭笑笑,冷冷地看着这两个让自己的世界支离破碎,却又要完全把自己遗忘在这角落里的男人。翠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也没有说一句话。
刘科和建雄走的前一晚,翠姑一直站在几个人一起嬉笑的地方,就那么傻傻地站着,她还抱着最后一丝丝的希望,希望这两个男人中的某一位,会出来和自己见一面,哪怕是明天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自己的世界,最起码在离开这世界之前,对自己还有这么一个最后的安慰话语,也能让自己觉得一点点的欣慰。
一直等到天亮,并没有人出来找自己,无论是和自己两情相悦过的建雄;又或者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女人的刘科。
到清晨,翠姑默默地回到自己住的洞,仰面躺下。眼泪,就顺着双鬓那么不争气地流下,沾湿了头发。翠姑终于明白了,自己始终不是建雄和刘科世界里的人,不过是他们精彩的人生中一个短暂的过客。翠姑便恨,恨自己为什么出生在这大山里?为什么注定要和屯里的所有女人一样,过那么乏味的一生。
刘科和建雄走的时候,翠姑没有去送。
哥回来时,拿回了一件很新的中山装,递给翠姑,说:这是建雄要我给你的,说是等你以后结婚的时候,你男人能穿着排场一下。
小来生下来后留给了表姐,翠姑始终不甘心,决定要离开五岭屯,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刘司令跟着建雄屁股后面满山转的那些年月里,听建雄说了很多山外的事,也满是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