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刑子游皱起浓眉。
老者朝他点了点头,刑子游无法,只得在亭前数丈处停下。
那两名大汉立即走了过来,刑子游心神一凛,手中马鞭横握,身子则挡在了车厢前。两名大汉对他这不客气的架势视若无堵,径自拱手朝老者朗声道:“我家王爷特来为刘大人送行,还望大人赏面!”
两名大汉的话让刑子游与丹瑶一阵怔忡,王爷?哪位王爷?
老者示意刑子游退下,含笑朝两名大汉拱手道:“燕王殿下厚意,老夫却之不恭。”话罢,他一拂袍袖,下了马车,随两名大汉往六角亭走去。
刑子游与丹瑶不约而同的望向亭中那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面面相觑。
原来,这年轻男子竟是当今的燕王殿下!
老者从容入亭,笑声健朗的施了一礼:“刘基参见燕王殿下!”
此老者赫然就是帷幄奇谋、功冠大明的诚意伯刘基是也!
朱棣起身亲自扶起他,端起桌上的两杯玉酒杯,将一只递于他面前,淡淡笑道:“诚意伯出京甚为急促,我仅略备薄酒,聊以送行。”言语间,他并未对刘基一派病容,却又精神矍铄的模样置以怀疑。
刘基接过酒杯,泰然笑言:“老夫今落此境地,也唯有王爷会来送老夫一程。”话落,他昂首一口饮尽清酒。
朱棣亦是爽快的一口饮罢酒,微侧首朝二大汉略一点头。
两名大汉领命,旋即走到六角亭后,那儿系着三匹骏马。两名大汉各从一匹骏马上取下一只檀木箱,继而捧箱回到亭内,放在了石几上。
“诚意伯离京匆匆,此微薄之物,诚意伯当要笑纳。”
刘基捋着长须,信手掀开左侧的箱盖,箱中辅就的红绒上仅放着一只净白玉瓶。他无声一笑,又自掀开右侧的箱子,里间一片金灿,整整一箱金子。
刘基长须白眉间展露出一抹笑,却是拿起那一只玉瓶,不疾不徐的道:“看来王爷已替老夫做足了准备。”
朱棣再斟一杯酒,“诚意伯当年之恩,我不曾忘。今日送此二物,唯愿诚意伯此去能够去危就安,平顺安康。”
刘基听得他的话,长声一笑,笑声中透着早已洞彻生死的清傲:“昨日七尺躯,今日为死尸。刘基运筹帷幄,谋尽天机,今此老矣,圣上置如敝履,还何需筹谋那些?这瓶千机散,纵能让刘基避去眼前一死,又岂能让刘基避去心中生死?”话毕,他慨然将玉瓶往亭外掷去,玉瓶滚了几圈,掉入了丛间的溪流里。
朱棣表情无异,口吻仍是波澜不惊,“既然诚意伯心意已决,我自不会再多说什么。不过,今日我尚另有一事相请。”
刘基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似乎早已知道他此行目的:“老夫忝有一身推盘奇谋之术,可惜推算不了自己的命术,王爷依然信得过老夫之卦?”
“徐汝,猗彼荑桑,是为后矣。”朱棣并未直言回答,只是淡声吟出此句,“此句谶言为诚意伯所赠,我一直铭记于心。今次,乃是想请诚意伯能为我策得一字。”刘基有经天纬地之才,策术当世无双,凭其妙算神通多次替当今圣上临危化难,当今世人无人不晓,也无人会怀疑他的神机妙算。
刘基看着他,“何字?”
朱棣并未吐言,只以指醮酒,在石几上写下一字。
刘基神情微有动容,续又恢复如常。他一瞬未瞬的盯住朱棣,朱棣依旧是淡然无异,只那一双深锐的眼眸里透着使人凛然的威肃。
良久,刘基慨然一笑,撩袍坐下,从袖中取出两个紫竹杯珓。略有凝神,遂将紫竹片掷于几面上。
朱棣的目光紧紧定于两片平平无奇的杯珓上,刑子游与丹瑶不知朱棣所策为何字,疑惑的在亭外探首探脑。
刘基细瞧卦像,半晌方拿起两片紫竹,抬头看向朱棣,亦是醮酒写下一字。字迹一笔一划的显露,然未等旁人看清那字,刘基已拂袖将之抹去。
朱棣神情凝重的望着已无字的几面,良久无声。终于,他眸光沉沉而动,却不露声色的站起身,掷声道:“朱棣今送至此,望诚意伯一路走好。”
刘基不以为意一笑,拱手道:“老夫就此告辞!”
“请!”朱棣亲自送他而出。
刘基与两名神色各异的徒儿上了马车,须臾,马车已绝尘而去。
马车驰远,偎在刘基身侧的丹瑶奇怪的问道:“师父,燕王殿下占的究竟是何字?”
“瑶儿,休要多问!”刘基难得肃颜,但下一刻他却猛地剧咳起来。
丹瑶吓得俏脸一白,连忙拍着他的背,惊慌的嚷道:“师父,您怎么了?”
车厢里的动静让刑子游赶紧转过头,一见刘基脸色苍白的咳嗽不停,当即停下马车,急声呼唤:“师父,您没事吧?”
刘基抽出白巾掩住嘴,又自闷咳好一阵,方缓缓平住气息,眼下的他真已是病容满面,连那双睿智的双眼里也溢满了疲累。他喘息不已的拿开白巾,却见巾上已是一片腥红。他看着那一片血红,缓缓摇头,闭上双眼,再也未说一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