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看见秦止越来越紧的眉头。
“今后呢?”
黑衣剑修继续道:“有何志向,你。”
一片光斑掠过眼前,陆望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茫然无措,从未有过这般紧张的时候,沉默一瞬后应声:“弟、弟子……决意降妖伏魔,造、造福众生。”
这是绝不会出错的答案,也是每个修道者共同的夙愿。
可秦止却仍是冷然:“没有了?”
陆望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怔然抬眸之际,再度听见男人清冽淡漠的嗓音:“你觉得自己很没用。”
这是斩钉截铁的语气,并非询问,而是毫不留情的陈述句。
男孩的动作在此刻停顿,感受到自脊背上涌的刺骨寒意。
“出身不好,性情怯懦,连好好讲话都做不到,和同龄人格格不入。”
他看出陆望愈发惨白的脸色,口中却是没停:“根本做不到心无旁骛地拔剑,以这种废物般的心性,注定一事无成——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陆望咬牙低着头。
这算是种默认,他本以为秦止会转身离开。
可那道颀长的黑影思忖片刻,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沉声开口:“我带你去个地方。”
陆望自然不会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秦止的本命剑冰冷肃杀,在空中行得飞快,没过几个瞬息的功夫,便稀里糊涂到了目的地,飘飘然落下来。
直到双脚落地,陆望才辨认出此地的景象。
这正是他所居小院在的那座山头。
如今已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冬天暗得很早,夜色泼墨般涌下来,把落日余晖吞噬殆尽,只留下几缕昏黄而澄澈的月光。
……不对。
长长的坡道贯穿整个蜿蜒山腰,树林苍黝寂静,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此刻却隐隐约约,荡漾出流水一样的明光。
秦止话少,木头人似的站在他身旁,忽地下颌一挑,望向道路尽头。
陆望随之抬眸,脊背猝然僵住。
新入门的小弟子往往会住在弟子房,他体质特殊,注定被长老收为亲传,因而特意安排了一座独立院落。
这座山头人迹罕至,平日里只能见到铺天盖地的雪花,一入深夜,就更是昏暗阴森,寻不着亮色。
一道小小的红色影子从树上跳下来,所到之处雪花飞溅。往上一些,则是冬日里光秃秃的大树,以及树上挂着的一盏剪纸琉璃灯。
心跳砰砰加剧,陆望屏住呼吸。
“还差十几盏,就能把这条路挂满啦!”
秦萝双手叉腰,扬了扬红扑扑的小鼻子:“好漂亮啊!”
“漂亮是漂亮,”江星燃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累吗小姑奶奶?”
“当然是陆望的安全更重要啊!”
秦萝戳他脑门:“他那么用功,天不亮就去了问剑堂,这里到处是坑坑洼洼,雪还这么多——要是摔了该怎么办?”
“是啦。你说,要不我们等会儿挂完灯,把这地方的雪也扫一下?”
江星燃又从储物袋掏出一盏圆鼓鼓的灯,由衷感叹:“陆望,好刻苦。”
秦萝叹气:“我们,不想去学堂。”
“他天赋那么好,又比我们都努力,以后一定很强。”
黄澄澄的男孩踹飞一簇雪团,扬起下巴冷冷一哼:“不过我也会变得特别特别厉害的!绝对不会比他差!”
秦萝傻乎乎举起右手:“我我我我也会加油!不给你们拖后腿!”
“放心,以后我和陆望罩你啦。”
江星燃得意摸摸鼻尖,忽地抬起脑袋,也不知是在盲目对谁喊:“今晚累死我了,一定要加油争气啊笨蛋!”
他身侧的小女孩哈哈轻笑,抱起手中圆鼓鼓的灯笼亲了亲:“加油哦!”
那边的杂音叽叽喳喳响成一片,陆望站在道路另一头的阴影里,拳头握紧又放下。
夜色浓郁,那一道道亮起的灯光未免太过刺眼,让他莫名觉得瞳孔发酸。
一些稚嫩而浓烈、隐秘却炽热的愿望悄然汇集,顺着灯火通明,直直渗入他心口之下。
那是……他的朋友。
他不够好,更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优秀,可自始至终,他们都在无比纯粹地给予他信任。
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直陪在他身边。
那是种很难形容的感受,仿佛一艘孤帆孑然行于海上,在狂风骤雨中无所适从,忽然白光倏过,显出一处灯塔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