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暴雨声中,她不着调的话语让路一明稍感错愕,但没能击退路一明的好奇心。于是他试探性地问她:“他们工作很忙?”
“谁知道呢,一天到晚天南海北的跑,怕被人杀了逃命呢。”
颜琰还在气头上,嘴里就没个好话。
雷声太大,盖过了颜琰的说话声。她赶忙推门出去,却被屋檐下斜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额头的碎发。
“雨太大了,你腿又伤着,晚点再走吧。”
反正两家离得近,等雨小下点,回家也就一分钟的事。
这老天爷也是稀奇,暴雨一下就是一夜,根本不给颜琰回家的机会。
路一明把颜琰带上了2楼自己的房间,让她在这里讲究一晚。
他家客房是不缺的,但他妈不在家,他实在找不到干净的被褥铺床在哪儿。爸妈房里的硬板床他睡不惯,只能颜琰睡他的床,他在沙发上凑合。
颜琰气得睡不着。
今天被人撞了不说,还又想起那对扫兴的爹妈,没一桩事能让她舒心的。
她这一生气闹起来不得了,“窝里横”的脾气又开始上头了。
对着半只脚踏进窝的路一明,颜琰还没那个胆量撒气。但路一明房里的东西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柜子里的书,桌子里的相册和日记,路一明珍藏的手办,即将遭殃。
搁前边,她爷爷办公室里的机密文件,师父家里的宝贝字画,哪个没被她祸祸过。且她还是偷偷摸摸搞的,家里人谁都没联想到她头上。
这偷摸成了乐趣,源头还要从畅畅那儿说起。
颜琰从小上的机关幼儿园,同学都是一等一骄纵的小宝贝,老师看人下菜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有天一小姑娘抢了她玩具,颜琰当即跟她争吵了起来。抢玩具的姑娘霸道惯了,边动手还边暗地里掐她。掐得她哇哇疼,可惜颜琰是个好得快的体质,皮肤上没红没肿。闹到老师那儿去,她俩都被批评了一顿算完事。四岁的小颜琰那会儿是个缺心眼,只会向爷爷告状说玩具被抢了。
大人嘛,当是孩子间的玩闹,哄了几句也没当回事儿。同龄的畅畅见她生闷气,才晓得她被掐疼了,老师也是个偏心眼的。畅畅打小就贼(注:这里是聪明狡猾的意思),对着那小姑娘不打不骂,偷偷往她书包里放虫子,把她玩具藏起来,替颜琰出了不少气,直到现在都没被抓包。至于那偏心老师,畅畅干脆找了几个不喜欢她的同学去给她捣蛋,带着颜琰偷偷摸摸跟着她,发现这老师和那霸道小姑娘的爸爸像是有一腿。
沆瀣一气的俩小孩知道了不少秘密,一起偷着乐。颜琰这个小心眼的,自此才算悟了,偷摸是种高级趣味。这种你不知我知你的乐趣,就在于你不知道我抓住了你的把柄。
同理,现在路一明她侵占私人领地的机会,能叫她这个喜欢偷偷摸摸的人忍得住?
再者,颜琰现在对路一明的好奇可不是一点半点。不过好奇归好奇,头一次睡别人床,颜琰可不得又兴奋又紧张。
不在这里偷偷摸摸地搞点小动作,她心里难受。
俗话说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前头那些偷偷摸摸,颜琰都能找着由头。就算被抓了,道理也在她那儿不是?
如今路一明没招她惹她,她也是有贼心没贼胆,晓得这见不得人的想法是不光彩的。
终究是私欲战胜了她的假正经。“窝里横”决心作妖,毕然不然打退堂鼓。
天大地大,能有她颜琰找刺激的事情大?
如今对她这么好,都快成了半个自家人,考察你够不够格进她的窝,能不能当她的亲近对象,是尔等的荣幸。
革命同志能否成为战友还是需要检验的啊。
没等颜琰检验完,路一明先检验她了。
路一明轻敲门:“小颜,我给你送枕头了。”
“好!”颜琰想也没想地回答道。
结果路一明一进来,心虚的她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相册掉在了地上。
“怎么在看这个?”
她当然不好意思承认偷偷摸摸地翻他东西是为了找刺激,嘴上支支吾吾:“刚好就看到了......”
路一明心里想着事,没来得及注意她。
他把干净的枕头放到了床上,从柜子里找了几大本相册给她:“都是我自己玩摄影的作品,里面有不少有意思的人文风光。”
尽管很遗憾没能在相册里找到路一明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瞬间,但颜琰仍然震撼于他在摄影时的所见所闻。
“你拍的很好,这个人是哪里的?”颜琰指着一张照片上正在和鳄鱼厮杀搏斗的人问。
路一明介绍的很简单:“在一个原始森林,部落土着通过猎杀鳄鱼获取食物。”
颜琰看得很仔细,一本不落地翻完:“这些相册拍的都是人文场景吧。我记得你不是说过在给地理杂志供稿吗?我还专程买来看过呢,都是些自然风光,我还以为你只拍那种呢。”
“这类算人文纪实摄影吧。我拍的并不太好,所以只能留给自己看咯。”
“这些照片也没有很差啊,而且要拍的话也很辛苦吧。能进原始森林,能和土着交流相处,并且不惧危险拍下来,不是也很有意义吗?”颜琰对这些虽然不大懂,但她经过的事也不少,对实践中的苦难远比想象中多深以为然。
这回答实在亮眼,叫路一明不得不欣赏起她的见解:“想不到你还懂得挺多。不过呢,这些照片还远远达不到我心中标准,就是......和决定性的瞬间差了那么一点。”
“你是在说布列松吗?用瞬间捕捉永恒的意义?我倒和你相反,学画画呢,是从永恒走向瞬间。这两者都是艺术,但摄影却兼具了媒介属性,谈这一点我是不懂的。但谈艺术性,你在这些照片里所用的视角和投射的观点态度难道不是很特别,很好的吗?”
路一明忍不住侧目,怔怔地看着摩挲着玩偶的颜琰。他仿佛在同一位睿智的女士交谈着,讨论着那些晦涩的艺术理念。
“阿明哥不要小瞧我,我的书可不一定比你读的少呢。”
颜琰对丝毫没察觉到她非同寻常的见解震慑住了面前的人。但恰恰是这样的她,才叫人痴迷她那难得一见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