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胡泽义此人乃是十年寒窗苦读之辈,又是正统的进士科出身,所以向来孤傲,一贯看不上明经科或者其他途径入仕的同僚。再加上与前任老县丞张柬之相处的不甚愉快,所以,恨屋及乌下,对于如今的县丞董彦,胡泽义不仅看不上,还多多少少有些反感。
这也就造成了董彦这个清源县丞,在县衙中有被同僚胥吏孤立的感觉。
他在内宅花厅中听着宋温将今日在周溪坊之事娓娓道来,当听到县丞董彦居然跃过自己这个顶头上司,要带着木兰春酒前往京城,私下运作御用贡酒之事,瞬间勃然大怒,气得拍案直呼:“欺人太甚!!!”
宋温见着胡泽义动怒,心中暗暗窃喜,继续怂恿道:“是啊,据小的所知,无论任何州县,但凡推荐好酒好米入长安参选贡酒贡米,向来都是一地主政父母官来负责此事。姓董的之所以敢僭越行此事,无非就是倚仗着他的老师,远在长安的监察御史张柬之!东翁,小的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翁是幕友对主人的敬称。胡泽义在定州任诸曹参军事时,宋温便一直是胡泽义的幕友,直至到了清源县出任县令,才推荐了他出任户曹吏。所以,对宋温而言,胡泽义与他有主从之谊,称他一声东翁,既能表现自己的忠心,更能彰显二人的亲近关系。
胡泽义此时稍稍平息了怒火,不过仍旧一脸的阴沉,摆摆手道:“讲来便是!”
宋温道:“既然董彦敢如此目无东翁,那明日何不便派人查封了那个崔氏酒坊?一呢,出上心头这口恶气;二呢,给崔二郎那厮一个教训,好教他和全清源县的商贾们都知道,谁才是清源县这一亩三分地的主人;最后,也是告诉姓董的,他这个县丞只是东翁您的佐官而已,他虽能允准批条文,但东翁这个一县之令也能废了他的条文!”
“查封崔氏酒坊?”
胡泽义沉吟一声,抬开眼皮看了眼宋温,问道:“你不是说董彦已经装载着木兰春酒,启程出发前往长安了吗?”
宋温不明所以,唔了一声,点点头道:“这厮心急的很,天色一擦黑便匆忙出发了!”
“那就不能再行查封崔氏酒坊的手段了!”胡泽义果断地摇了摇头。
宋温心里一咯噔,心里瞬间失落,问道:“为何不能查封啊?”
胡泽义道:“你是脑袋让驴踢了吗?木兰春酒本官也尝过,要想被选为御用贡酒吗,但凡董彦在长安有些跟脚,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如今董彦都已经出发进京了,本官这个时候突然查封崔氏酒坊,待得过些时日万一这木兰春酒真的被朝廷选为御用贡酒,那你让本官如何自处?到时候,说不定姓董的借这个由头,对本官倒打一耙,哼,阻挠查封御用贡酒坊的罪名,你觉得本官能担待得起吗?”
“啊?”
宋温被胡泽义这么一说,后背没来由地惊出一身冷汗,看着东翁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心中忐忑万分,是啊,如果胡泽义因此真的被贬官甚至罢官,那他这个胡泽义的心腹幕僚肯定也会跟着失势,轻者丢掉户曹吏这个在清源县显赫的位置,重者跟着胡泽义这个东翁一起落魄,甚至到众人踩的地步。
不过想着今天在崔氏酒坊门口的羞辱,他还是心有不甘,弱弱地问道:“东翁,难道这事儿就这么放之任之?就任由董彦那厮僭越妄为,白白便宜那个不懂规矩的崔二郎?”
”嗤……”
胡泽义不怒反笑,道:“你是当局者迷啊。难道你就没想过将坏事变好事,将今日之亏变成咱们他日之福吗?”
“坏事变好事?”宋温这下更听不明白了。
“然也!”
胡泽义平息了怒火,冷静下来之后,整个人的思绪也清晰了起来,颇为轻快地用手扣了一下桌子,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本官身为清源县令,一县主政父母官,木兰春酒也是产自本官治下的清源县。一旦此酒被朝廷选为御用贡酒,你觉得对于清源县和本官而言,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宋温这时略微听明白了些,不过想着自己今天被崔二郎的折辱,还是略有忿忿:“可这就便宜崔……”
“住口!”
胡泽义见着宋温还是这么执拗,呵斥道:“目光短浅,我看你真是被小小仇恨蒙蔽了心智。宋温,本官警告你,这些日子你不仅不许找崔氏酒坊的麻烦,还要给我安分点。你在外头那些勾当你真当本官不清楚?平日里你沾点小便宜,本官也就放任你,但这个关键时候你可要清醒着点。难道你真甘心一辈子做这不入流的胥吏?”
宋温闻言,霎时面色红润,双眼透着炽热的野心,呼吸急促地问道:“东翁的意思,小的也有机会杂色入流,进入仕途?”
胡泽义看着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心腹幕僚,缓缓起身踱步在花厅中,走至门口双手背负,抬头望着天上那轮明亮的圆月,悠悠说道:“宋温,此番董彦僭越进京虽然不为本官所喜,但木兰春酒能否被选为御用贡酒,却是本官的契机,更是你宋温杂色入流,真正入仕的契机啊!”
胡泽义虽然背对着宋温,但宋温能清楚地感受到东翁身上,有一种叫野望的东西,渲泄而出……
当然,宋温这辈子最大的野望便是——杂色入流,真正地进入仕途!
噗通!
宋温双膝跪地,激动地伏地泣呼:“何为契机,还望东翁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