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临行当天,春光正好。使臣团零零落落几十人,配上十数名护卫。皇帝特来给他饯行,平王则好整以暇地睨着他,口中依旧道着祝哥哥早归。
他踏过宣政门,驻足回望。身后空旷的场地,曾是岳平秋受刑之地。灰白的平砖地上再不见当时蜿蜒的血痕。
他动身的前日,带着雁儿去凤阳阁探了卿兰。
雁儿寻了个由头,安静地留在殿外,留下他们兄妹两人谈心。
“兰兰,若一切顺遂,吾数月便回。若是不顺……”两人分坐在榻上,鸦青澜衫的程靖寒,对着檀色坦领襦裙的兰兰道。
“哥哥!”他的话戳得兰兰心窝生疼,空茫的眸中又添阴翳,“哥哥必会平安归来。”
犹记那年襄王率兵大捷自北疆归来,是那般英姿勃发。
他伸手抚上她的膝头,喉结挣动着:“雁儿会留下陪你。记得少生事端,吾不在可无人相帮。”
“哥哥,对不起……”兰兰忽地开口致歉,让他心尖一颤。她表情肃穆,话道:“以前是我少不更事,给哥哥带来祸事,也让……”
她哽咽了,尚未愈合的伤口撕裂,扯痛她胸肺。她缓了口气:“如果不是我,他大抵还活着罢。”
世间之事阴差阳错,看似偶合的结局,层层推演往往是必然。
程靖寒沉默着,斯人已逝,再多之假设已无任何意义。
她扬起头,对着他挤出笑容:“以后不会了。”
她的强颜欢笑让程靖寒心头泛酸。他曾期盼她能沉稳懂事些,可当愿想成真时,他只盼她仍是那个心直口快、撒娇使性的姑娘。
时光难倒回。
他缓过情绪,手挪向她发鬓,替她理好一缕碎发:“哥哥从未怪你。”
“我会替哥哥看顾好嫂嫂和她腹中的小皇孙,哥哥且放心去罢。”
她笑容依旧,唯不复少女明媚。
程靖寒怜爱地看着她,口是心非地回道:“好。”
重楼宫阙,巍峨井然,阿娘一生便殉于此。他迈过道道朱红宫门,直至走出丹风门,再也没有回头。
朱雀大道宽敞几净。市井喧嚣渐起,阿坚垂首将红鬃马缰绳递到他手中。
“阿坚,此行北上你不必同去了。”阿坚猛地抬头,正欲开口时,程靖寒将一枚印信交于他手中,“去江北找林统领。”
这是一场豪赌。他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作祟,他从不是个嗜血之人,若能暂和,亦算挣得生机再谋来日。
他看着街边送行人寥寥,竟是有些欣慰。他一早嘱咐众人,今日不许现身,是为避嫌。
程靖寒踩蹬上马,挥手令行,却是从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殿下”。
他手一滞,转头望去。提着水红襦裙的周雅款款走至他马鞍处,一个仰头,粲然而笑。
“周良娣。”周雅自王府入了东宫,亦从孺人升了良娣,“你不该来此。”
他不知她是否私自离宫,话听得生硬却是关切。
“殿下赤子之心,数年未有变矣。”光透在她脸庞,将她平淡的眉眼衬得生动两分。她从袖中取出一卷黄麻纸,慢慢展开将它撕碎。纸屑随扬尘一起消散。
他心一抽——那是他留给她的合离书。他说她是个明慧的女子,不必一辈子拘在东宫,便写了这合离书。然是去是留,他亦不勉强,由得她自行决定。
“殿下曾冒天下大不韪,救妾于水火,妾又岂是那背信弃义之徒?您未免忒轻看了妾。”
“孤并无此意……”
“妾定会护太子妃和皇孙周全。不然妾便以命相抵……”
“良娣!”他无奈叹息,怎地他身畔之人皆如死士般视命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