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没有人爱着他欧阳浔?
他仿佛大梦初醒。
这苦与欲交织的一生,他被恨人恨,被人伤害,却唯独没有谁在爱他。
母亲曾经爱他,抱着他细细学语,不管他是弱质幼儿,还是蹒跚孩童,也不管他将来是否能出落得为她撑起一片天,她都爱着他。
可母亲已经被父族的铁骑踏碎,就连一星半点的回忆,都快要消失忘却。
余下的……若他扒去这身计谋擅略、武学精炼的皮囊,露出最里面那具肮脏腐臭的野种模样,又有谁肯靠近他?
他曾经是天真烂漫,他读过几本书,识几个字,也曾在母亲的怀抱里发出稚嫩的誓言……想要变成勇敢的大丈夫,让大家都爱戴自己。
可现在,改变的却只有他自己。
他为了迎合人世,迎合父族,迎合每一个对他有所需求的人,硬生生改掉了市井粗语,改掉了从小傍身的野路子武学,也改掉了骨子里的那些赤诚与良善。
可他最初那样努力着,也只是为了有人可以爱他呀。
亲眼见到龙神的第一眼,他头脑中就嗡鸣着一响。
“年轻人,你的心里燃烧着火焰,不甘、奢望、嫉妒、仇恨……”龙神远远眺望着他,并不张口,这些声音却直直在他耳边轰鸣,“你想要什么?我能帮你什么?”
我想要……我想要他们都瞧得起我。
他似是这样回答了。
龙神轻笑,猩红的独目闪烁着微弱的光。
看吧,果然还是不同的,都是羸弱的凡人,龙神挑中了他,而不是与狐神更亲密的霍坚。
他心中混沌地盘算,呓语不分昼夜响在耳边,他合上眼,黑蛇滑腻的声音便在劝说,他睁开眼,黑蛇刺耳的笑意仍萦绕在脑海。
终于,终于。
这一夜终于到来,龙神劈山分石地追上了他,浑身插满木质箭镞,血气腾腾。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那样再也没有人会看轻于你!”黑蛇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他耳边咆哮,那些仇恨与怨念在他的胸腔沸腾,他眼底染上赤红,耳边流下鲜血。
“杀了……他们。”他喃喃出声。
碎石滚落,崖壁被从内至外地撞破,烧灼过后脆硬发黑的山石被碾做齑粉,庞大的黑蛇用头部撞击着山川,在巨响中破开岩壁,露出狰狞的巨口。
“还在等什么!切断绳索,他们遍要死在这里!”它狂喜地命令着,独目殷红滴血,加大了控制的力量。
人到底还是难以操控一些,为了在这一刻控制这个早心有反骨的凡人,它不得已放弃了被自己操控的虫群和鸟群。
可马上就要成事了,这该死的凡人……该死的狐神都要葬身在它口中!它要咬碎他们,直接吞入腹中!有神血的蕴养,它会很快恢复,回到自己的天下!黑蛇眼中闪烁着志得意满的欣喜。
双眼猩红的欧阳浔应了一声,忽而不再看霍坚,将目光转向辛秘。
红得耀眼的狐狸挤出一颗头来,耳朵压得紧紧,黑亮的双眼一眨不眨地回视着他,里面纷纷转转的,都是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只是里面竟然毫无畏惧。
真怪异啊,到现在了,她还是不怕他。
她这么聪明,就没有看出他哪里不妥吗?
欧阳浔轻轻问她:“您为什么跟着我上来?”
为什么,跟着他这个早就心有魔障的人走上绝路?
山林在摇动,天地在震颤,四处都是轰然的巨响,他其实根本听不到辛秘的回答,但他就是想问而已。
隔着碎裂的月影,他看到辛秘张了张嘴。
她尖尖的狐狸嘴巴只短暂地动了动,就又矜贵地闭上了,就连声音都不想放大,那样短的一句话,只有小小的声音被他的耳朵捕捉。
她说:“你又不傻。”
若我们死了,下一个死的不就是你吗?你明白神明的冷酷无情,为什么又要与更加冷酷的龙神合作,致我们于死地?
她笃定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孤注一掷,让霍坚跟着他爬上山壁,引出受伤的黑蛇。
……好奇怪。
所有人都确信他是狡猾的卑劣的,连她也是。
偏偏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她信任他。
欧阳浔看着她,胸腔里古怪地跳动着。
“我是对神明有所企图。”他喃喃地说,感受胸口那阵难以忽视的浪潮。
——“我想要的,是神明的爱。”
面容文雅的男人忽地一笑,他本来就长得带了叁分痞气,平日里端的正正,现在好像把什么都抛下了,笑起来更是像个十足的坏蛋。
身形修长的年轻男人忽然放开了手,直直地向下坠落。
猎猎气浪袭来,是下方的黑蛇发出暴怒的吼叫,它不再养精蓄锐,从半山腰喷发出弥天的烈焰。
欧阳浔像一片无所依托的云朵,轻飘飘地向下飞去。
他掌心托着什么,辛秘瞳孔紧缩,嗅出那是装有李洛儿血液的瓶子……她本以为在上一次的袭击中用尽了,没想到欧阳浔提前留在手里一些。
“若我死了,你会不会永远记得我?”擦肩而过时,他这样说。
她耳边忽然响起,在唐氏老宅里,欧阳浔认认真真对她说的话。
——也许终有一天,我能为您撷揽星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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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