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气冲冲?大概是在气辛秘这么快就回来,气西山欧阳氏不成器,气宅院内有人在向外传递消息吧。
她喝完了药,微笑道:“帮我梳妆吧,一会儿说不定玄君大人还要来一趟。”
与她料想不差,刚穿着停当,强忍着吃了一小碗清粥,院外就传来了侍女们迟疑的问好:“玄君大人……?”
声音个个安静乖觉,看来他脸色是真的很吓人了。
辛枝平静地将手中小碗放在托盘上,碰撞出细细一声。她一点都不怕,只觉得可笑。
硬底长靴踏在青砖上的脚步声越来越鲜明,站在她身边的侍女也听出了脚步声里的怒火,不安地上前两步,走到门口时又怯怯回头望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开门吧,大人这般急切,定有要事。”辛枝用软帕擦了擦嘴,淡淡抬起眼帘。
从缓缓开启的门扉里,她看到了玄鸟神因为郁怒而阴冷的面孔,他死死地看着她,纤长眼帘在玉白面颊上投下阴翳。
辛枝看着他迈进屋子,挥退侍女,看着木质雕花门扉在他身后轰然合上,最后看进那双结了冰又燃着火的眼眸中,微笑出声:“在辛秘那里受了气,所以找我发火?”
玄君额角筋络抽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理智:“你是怎么和她传讯的,周氏有人帮你?”
方才的谈判中,辛秘简直油盐不进,不管周氏这边威逼还是利诱,她都咬死了一步不退,不肯臣服,不肯让出属地,他们若用辛梓或是辛枝姐弟说事,她就冷着脸嘲讽:“好啊,一个病秧子本就灯枯油尽,一个恨我的白眼狼,你们尽管杀了便是。”
即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意自己的族人,也没法继续动摇她。
辛梓是底线,若真的杀掉这位病弱的族长,辛秘发起疯来,即使玄君能战胜这位不善攻伐的神明,势必也会损伤己身,而辛枝……在她诞下血脉之前,他们自己都不舍得动她半分。
一切都这么恰好,周氏看似逃出了已经陷落的王都,占据了水草丰茂、又天然易守难攻的桑洲,然而辛枝怀着未来数十年的气运之子,辛梓自身就岌岌可危快要断气,辛秘又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周氏被卡在了一个艰难而尴尬的地方。
进,如何进?辛枝腹中的孩子是他们最大的软肋。退,又要退到哪里?辛秘是狡猾凶残的恶兽,一步示弱,便会被她咬断喉咙。
只能拖。
拖到辛枝生育后,得到含有周氏嫡系血脉的气运之子,他们便再无掣肘。可东海尹氏蠢蠢欲动,西山欧阳氏动乱不明,他们停留在原地一息,对手就会强大几分。
这一步棋,看似逃出生天巧妙迅捷,实乃身陷囹圄。
——所以,辛枝是真的,为了谋求复仇而上策的吗?她为什么要在自己怀有身孕的关头,带众人回来?她又是怎么料想到现在这一切,怎么与辛氏的人联络上?
冰冷的愤怒和猜疑让玄君牙关紧咬,他上前一步,扼住她的下颌:“说!”
辛枝被他冰冷的手激到,细细打了个哆嗦,眉眼柔和地对上他:“说什么?我受着你们怎样的看管,到底有没有机会与外界联络,玄君不清楚吗?”
若真有,她又怎会看着一车一车不寻常的药材离开周氏,送往桑洲,送到她亲弟弟口中?
“我在你们手里,还不够软弱吗?”她轻声问,苦涩咬碎在牙根,全是淬了毒的恨。
玄君心知她所言非虚,辛枝嫁入皇家之后……几乎被软禁无甚分别,那些手段、那些监视,都是出自他手,他蔑视着她,囚禁着她,也日复一日地注视着她。
手上青筋微松,他放轻几分力道,让她得以呼吸。
“我不信到桑洲后的这一切都是巧合。”玄君眯眼,仔细分辨她的表情,“你究竟想做什么?”
辛枝与他对视着,仿佛有些神游天外似的,继承自母族的深邃眉眼放松而柔和,因为离得太近依稀有些幼嫩的浅黄,在摇曳的光线下深情而挑逗。
“就这么迷恋我吗?”
她问。
“什——”玄君错愕,疑问的词只吐出一半便被打断了。
“若是从前的你,会雷厉风行地上下清扫,不出几日便可找到族中薄弱之处,将周氏治理得如同铁桶。”
“可现在的你……”她握上他还停留在自己下颌的手掌,竟然比他从寒风中走进来的皮肤还要寒凉,沁入骨髓。
“你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我。”
她看着他,佛面蛇口,说他可怜,笑他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