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曾经舞刀弄剑的有力右臂已经齐肘断掉,整个小臂、手掌都不见踪影,直冲脑颅的疼痛便是来自于此,他喘息着,看着自己的右臂。那里淋漓地喷涌着鲜血,断口粗糙却平整,没有碎肉骨渣,显然下手之人毫不留情,刀快手稳。
“看清了吗?”神明问他,“这样的你,即使我是凡人,又该如何保护我?”
朦胧又迷离的雾气开始消散,黑暗重归天地之间。
他张了张嘴,记忆与理智在转瞬之间回归身体,他汗出如浆,双目蒙上一层猩红,急急地伸出仅存的左臂去捉胸前即将抽离的手,却不是阻止它们伤害自己的身体,而是不想她离开。
“大人,您听我说……辛秘!”
什么都没捉住,只是极短地一眨眼时间,那些白玉回廊,红莲池塘,动摇的风和浓稠的雾,那些冰凉的触摸与试探,像风吹破碎的流光泡沫,尽数消失在他面前。
就好像那只是一场梦。
然而霍坚又知道,那绝不可能是梦。
他眨了眨眼,汗液从额角滚落,收回了乱抓乱握的左手,安宁的意识逐渐回笼。
……
眼前是风格清丽的天花板,银质的小小顶灯嵌在上面,散发着温润光线。他正躺在床上,盖着香软的被子。
右臂还是痛得厉害,一阵一阵好似挫骨的感觉袭来,他肌肉紧绷地忍着,向身边看去。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收整着药箱,小余随侍在他身后,此时两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他。
重伤的病患醒了,当然是值得开心的,只是他们二人还没张开笑容时,就听到他嘴里呼喊而出的一声“辛秘”。
一个是辛氏本家的药师,一个是在各族里混事的机灵鬼,自然明白这是谁的尊名。
一时两人都忍不住用莫测的表情看着他。药师讷讷地整好了药箱,胡子颤颤地上下打量了霍坚一番,想张口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起身步伐凌乱地告退了。
小余按道理该去送送他的,但这年轻人手忙脚乱,给霍坚找枕头喂水,一片兵荒马乱,他干脆也不在意这些虚礼,急急地退出了侧屋,去找管事禀告刚刚听来的东西。
小余也急出了汗,红着眼圈给霍坚垫高腰背后的枕头,又看着他喝了水润嗓子,嘴里嘀嘀咕咕:“您说您……打赢就打赢了,赵将军当年也坑过您,你们两人一报还一报才平衡,您又何苦……”
霍坚看了看自己右臂。
一如方才的梦境里,那里确实断掉了。被上好的伤药裹着,散发着清苦的药味,伤口处除了难耐的疼痛之外还有这沁凉阵痛的酥麻感。他经常受伤,知道这样便是问题不大,没有感染没有发炎,很快便能收口恢复。
他摇了摇头:“我与恩……我与赵将军,恩义在先,谋害在后,然而他终究是救过我的命的。”
小余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是看着他被白布裹着的断臂难受,有些希冀地问:“您与辛氏的家神交好的话……能让她帮您再长一只手出来吗?”
“不必。”霍坚失笑,耐心解释,“赵将军给了即将饿死的我一口饭吃,并将我在军营里抚育长大,教我读书习字领兵作战,他之于我……不止师徒之情。即使我与他已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即使他曾害过我,但我能胜他,所依仗的,不正是他赠与我的那一切?这右臂,不过是最无用的偿还罢了。”
路途相左,所求相悖,恩怨纠葛,苦情沉沦,他身后是同僚们冤屈的哭魂,身前是遥远却可触及的远望。
那个须发皆白的,永远强大的身影横亘在他面前。
那一瞬,不论是霍坚,还是赵拓,都是明白的,那便是终局了。
躺在地上的赵拓不躲不闪,死死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每一寸轮廓都记入地狱。
霍坚退后一步,挥刀砍断了自己的右臂。
热血泼洒在冰面,在脏污寒天里滚出嗤嗤白雾。
“这一臂,还您。”他冷声喝道。
赵拓大笑着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那笑声便戛然而止。
基友:只要活着就是甜,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