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重新来一遍吧。”他说着,把目光投向了杜安,“杜监制,你觉得呢?”
杜安给予了肯定,“嗯。”
然后韦荣琛就开始安排现场的工作,自己下了场去开始找演员们分别讲他刚才注意到的问题,杜安则是一个人继续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跟尊弥勒佛一样半眯着眼睛静坐养神。
其实按照杜安的想法,刚才那条能过了,韦荣琛说的很多问题都不是问题:拜托,这就是一场过场戏,因为镜头的关系,观众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主角身上,谁会注意到刚才一闪而过的群演的眼神是什么样的?至于主演王锦书的步子问题,那就更加不是问题了——不管他是走得快还是走得慢,都有说法:走的快了,那说明他现在是要赶着去自己店里看看,走得慢了,则是说明他这个人的性子不是那种急躁的,附和剧本中他的角色性格设定,怎么看都没问题。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问题”,其实全部都是因为韦荣琛自己。
《萧山》这部电影的制作成本是800万,不多,这还是因为杜安自己参与了投资、几乎是免费担任监制的远观。
如果是对于杜安来说的话,这制作成本简直少的可怜,但是对韦荣琛他们来说,800万制作成本的片子,这可是部绝对的大制作啊!
首次面对这样的大制作,韦荣琛肯定想得很多,杜安甚至都能够猜到他会想些什么:自己的工作是不是会让这800万收回成本?自己是不是能够凭借这部电影在电影圈顺利打开一条路子?自己如果这部电影拍砸了的话是不是就再也没有真正进军电影圈的机会了?如果自己拍的不好的话,是不是一辈子就只能呆在剧场,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如果这部电影制作成功了的话,自己是不是就要开始发达了?……
有这么多东西要想,韦荣琛对于这么简单的一条戏都要考虑这么多也就合情合理了,杜安也是理解的,毕竟他当初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拍《风月》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处境,退一步一无所有,进一步海阔天空。当时杜安拍戏的时候要说半点都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只不过和韦荣琛相比,他的心理素质要好很多,至少他半点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让自己的紧张干扰到自己的理智和专业知识。
“action!”
“cut!”
“action!”
“cut!”
……
就像韦荣琛的简历一样,这个只有高中学历的男人文化功底很差,这尤其让他的英语听起来很古怪——杜安从他的发音中至少听出了印度、日本和东北三种方言的特点,太特么古怪了,不过倒也是一种特色。
而在韦荣琛的塑料英语口令中,这么简单的一条戏一次次地重复重复再重复,半天功夫过去之后已经拍了十三条了,还没有一条能让韦荣琛完全满意的。
这家伙已经紧张到有些病态了,杜安冷眼旁观,心里这么想着。
按理说,他作为一个监制,看到明明能过的片段被导演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着、浪费者投资方制片人的钱和时间,他是要开口阻拦、说“这样就好”让韦荣琛不要再折腾下去了的。
但是他不能。
监制和导演绝大多数都是对立的两个面,是在对抗之中合作的,他若是像个正常的监制那样来工作的话,以韦荣琛表现出来的心理状态和他们之间悬殊的地位差距来说,他很容易就会把韦荣琛打下去,把这部电影彻底打成他自己的电影,这不是杜安希望看到的。
他需要的只是这部电影的主要风格按照自己所希望的角度去呈现,具体的操作还是要交给韦荣琛这个导演去处理的,若是就这样把韦荣琛打下去、连具体到某场戏的小细节都要他来决定的话,那么这部戏还怎么拍?要韦荣琛这个导演还有什么用?
所以杜安即使现在很蛋疼,也只能冷眼旁观。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又一次地拍摄完毕后,韦荣琛盯着监视器看了两遍之后喃喃自语着,眼神看着有些绝望了。
显然,这一条他又是不满意的。
杜安坐在旁边,仿佛都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切实的压力了。他看着韦荣琛这样子,甚至觉得他下一刻会不会情绪崩溃了——显然这次的拍摄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是一次绝佳的机会,甚至可以说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因此他给自己施加的压力也就格外的大。
在这么大压力的情况下,韦荣琛要是心理素质不过关的话,还真有可能自己把自己给逼疯了。不过这个活了三十多年的男人显然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小毛头,虽然看起来要崩溃了,但是他在一番呢喃之后还是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看样子是要准备要让现场的再来一遍了。
杜安的视力和观察能力一向都很好,这让他可以清楚地把片场的现状一收眼底,让他可以看到群演们的表情已经很烦躁了,让他可以看到男主角王锦书在一遍又一遍的ng后现在正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让他可以看到摄影组的几个人在经过最开始的激动兴奋后,现在已经一脸麻木和不耐烦……
“杜监制,”
韦荣琛正要对现场喊话,突然收了嘴,想了想之后对身边的杜安说起话来。
“你觉得这一条该怎么拍才好呢?”
杜安把自己的视线从片场里的那些人脸上收回来,看向身边站着的韦荣琛——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现在一脸的愁容,眼中满是忧虑和茫然,显然对于这个问题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杜安很蛋疼:如果韦荣琛是个心理素质和他一样强大的导演的话,那么他觉得自己的工作还是很好做的,直接硬碰硬都行,在碰撞中让对方成长,但是韦荣琛的心理素质明显不行,这就难办了。
他不提供帮助不行,那样会让工作彻底无法进行下去,但是太强硬了又不行,以监制的工作内容来说很容易就越过界,把韦荣琛这个导演直接架空的,这里面的分寸着实需要他自己好好把握一番。
“或许这和你的思维模式有关?”
杜安斟酌了一番后,开口了。
“对于你们的那种舞台电影我多少也了解一些,因为空间的关系,你们的电影很多时候都需要演员去撑起来,但是这种银幕大电影是不一样的,我们有大把的空间。我觉得,我们是不是不要光把目光锁定在演员身上,往别的地方去找一下呢?”
杜安看着韦荣琛,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幼儿园里的老妈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