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手中拂尘缓慢一摇,和颜悦色地说道:“女居士,万事自有造化,不是你的强求不得。女居士的福气,还在后头。”
握住竹杖的燕攸宁自嘲地勾了下嘴唇,缓慢颔首,“我还有什么福气呢?多谢观主吉言开解。”
老观主笑而不语,不愿再言其他,目送燕攸宁离去。
回后山,燕攸宁在竹屋中坐了下来。
一晃眼,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山中不知岁月,倒也令人抛下了心头许多悒悒不乐之事,接过绯衣倒的茶,浅浅地啜了一口,屋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燕攸宁缓慢地抬起头。
程芳菱已经步上了竹楼,身后跟着两个婢妇,都拎着大包的东西,程芳菱说,这些全都是为燕攸宁置办的。
除了衣物首饰以外,还有如折扇、花盆等物,再就是一些药材。
程芳菱一眼就发现燕攸宁的右边脸颊上多了一条长约三寸的血口,虽伤痕不深,却依然触目惊心。而且血痕结了痂,看上去受这伤还没有几天。
“燕姊姊,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不治?是不是没有药膏,我这里存了许多,你拿着擦一擦。”
燕攸宁摇头说不是,“药不缺,只是不太想治。”
“为什么?”程芳菱不解,哪有女孩子,会不在意自己的脸蛋的?
燕攸宁摸到架在桌边静置的竹杖,紧握着,道:“我自己都瞎了,看不见自己的脸了,毁容与否也没那么重要。”
一张脸长得好看,倒是吸引了李苌那样的登徒子,对现在的她而言没什么用处。
程芳菱不敢苟同:“可是,我们会看见呀,看见,就会担心,会遗憾的。燕姊姊是大美人,白白地,毁去容貌,多可惜!”
燕攸宁失笑:“你说的倒也是。”
“我听人说,瞎子走路,手里尚且要挑一盏灯,不为了探路,只为了让他人方便,免撞到自己。我这个瞎子,容貌就算毁了,我自己看不见,别人却是能看见的,别人看见我的丑脸,心情自然不好了,那也是我的过失。”
她仰起脸蛋,对绯衣笑道:“好吧,绯衣,一会你给我擦。”
程芳菱起身告辞,左右为她撑伞,也是听到雨伞被打起的声音,燕攸宁侧耳,“外边下雨了吗?”
程芳菱转眸:“是,正下着小雨,山间路滑,燕姊姊今日轻易不要出门。”
两位打伞的,小心翼翼拥着程芳菱踏出竹屋。
细雨濛濛,打落伞面,不发出丝毫的清音。但随着竹门拉开,山风曼卷,还是有那么一两缕雨丝,随风潜入,拍湿了自己的面颊鬓发。
这时候燕攸宁才有所觉,原来,真的下雨了。
山里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照理说下一会也该停了,可却丝毫没有停雨的迹象。
她虽看不见,但对这里的草木已都比较熟悉,凭想象构建了一组雨中画面,想来空山挂雨,泠泠如玉,场景是极为美妙的。
“娘子,”绯衣这时突然提出,“您饿了吧,我看世子妃送来的有一只芦花鸡,不然,我拿它炖了蘑菇?正好给娘子补补身体。”
两年,相依为命,燕攸宁对绯衣颇为依赖,吃食上只要绯衣肯,她从不挑剔,自然点头,“好啊。”
绯衣拎着竹篮去了庖厨。
濛濛山雨散了暑热,不远处似乎有电光隐隐闪掣,燕攸宁虽看不见,但眼睛对光有几分敏感。就在电闪之后,一道轰隆的雷鸣接踵而至。
燕攸宁握着竹杖,停在原地不动,不知为何,右眼皮一直跳动不停。
这是……不祥的征兆。
绯衣炖的蘑菇鸡汤不知为何味道比以往有些不同,燕攸宁觉得那蘑菇不入味,吃得很少,饱饭后,绯衣照常挎上了竹篮和锄头,出门去挖笋,准备明日要用的食材。
青霞山的笋鲜嫩可口,若用燕攸宁特制的酱料拌上,更是酸辣爽脆,风味不俗。她常常给观中的人,上到观主,下到扫地剥豆的小道童,都送去一些,观中人也都赞不绝口。
“绯衣!”
绯衣停在门边,看着不知为何,脸色显得张皇的娘子。
燕攸宁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心底很是不安:“不然,你今日还是不要去了,下着雨,山里路滑,而且在打雷……”
绯衣活泼一笑,她笑的时候,天生的细长黛眉会朝左旁挑去,眨了几下眼睛,道:“娘子,你放心,现在雷电已经停啦,我就在近处挖几根笋,很快回来的!”
不等燕攸宁再开口挽留,她人已经一阵穿堂风儿似的刮出了竹楼,朝烟雨朦胧里隐没而去了。
紧接着,一股山地狂风刮出来,犹如咆哮,将本已经起身的燕攸宁一把推回了原处。
握住竹杖的手虎口在发麻,禁受不住那风一遍又一遍的拍打,燕攸宁勉力直起身去关窗,也就在这时,她的脑中,突然想起了一道熟悉的宛若叹息般的声音:“宁宁。”
燕攸宁浑身一震,仿若灵魂出窍了一般,不知道那个声音从何处而来,她茫然地抱着竹杖四处寻觅:“洲郎?洲郎!”
“是你吗?是你在叫我?你终于……终于肯回来了吗?”
我在观中求了五百多天,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吗?
她不知道那声音从哪里来的,惶急而无措地排过一扇扇紧闭的窗,满屋走遍,都没有问到。
正当她气馁之际,瘫坐下来,却忽然再度听到了那道熟悉的,磁沉的,宛若修长的手指摩挲过丝绸般的声音:“宁宁,我在这儿,我回来了。”
“洲郎!”
燕攸宁握住竹杖,眼前仿佛有白光闪过,照亮了一切迷茫。
她起身朝着那道雪白的光追逐而去,那声音似乎愈来愈近,轻飘飘的,就落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