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了蓝桥驿,经过商州、襄阳,由汉水乘舟而行。在船上,白居易经常反复吟咏好友元稹的诗卷,来慰藉孤独的心情,一直看到眼睛痛为止,途中写下这样一首诗:
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
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
元稹在通州听说白居易被贬到九江,极度震惊,不顾自己病重在床,提笔给白居易写信,并写下一首千古传颂的《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不久,白居易收到了这首诗,被元稹的关切之情深深感动,他在给元稹的信中写道:“‘垂死病中’这句诗,就是不相干的人看了都会感动得不忍再看,何况是我呢?到现在每次看到它,我心里还凄恻难忍。”
实际上,他隐隐觉得不妙,因为“垂死”二字,很是不祥。
元稹一收到信,知道是白居易写来的,还未拆开就已泪眼模糊。
他的女儿见元稹哭成这个样子,顿时吓得哭起来。
他的妻子也忙问怎么回事。
元稹告诉她们,自己很少这样动情,只除在接到白居易来信的时候。
为此,元稹寄诗给白居易: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
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一次,元稹又接到老朋友白居易的诗,诗中写道:
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
元稹见到老友在梦中尚且梦到自己,当下也写诗一首,《酬乐天频梦微之》: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
俩人就这样互相梦着对方,写诗给对方。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洛阳。
当时元稹从越州回京师时,特地去探访闲居东都的白居易,临别时,写下这样两首诗:
其一
君应怪我留连久,我欲与君辞别难。
白头徒侣渐稀少,明日恐君无此欢。
其二
自识君来三度别,这回白尽老髭须。
恋君不去君须会,知得后回相见无。
元稹吟罢这两首诗,执手白居易良久,这才怅然分别。
谁也没想到,这是元、白的最后一次相见了!
大和五年,公元831年,白居易得到了元稹在武昌任所突发急病去世的噩耗。
他回味这两首诗,越读越觉得这就是元稹写给他的临别赠言啊!
他痛不欲生,在给元稹的祭文中写道:“呜呼微之!始以诗交,终以诗诀,弦笔两绝,其今日乎?呜呼微之!三界之间,谁不生死,四海之内,谁无交朋?然以我尔之身,为终天之别,既往者已矣,未死者如何?……与公缘会,岂是偶然?多生以来,几离几合,既有今别,宁无后期?公虽不归,我应继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
谁读了这样的文字不感动呢?他以“未亡人”的口吻写着――你死了,我很快就要跟你去了!
这是何等的深情!
白居易此后一直到死,都在挂念着阴阳相隔的元稹,并写悼亡诗: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其中两句“君埋地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真是任谁读了,都要泪满眼眶!
公元846年九月八日,白居易追随好友元稹而去,时年七十四岁。
我知道,白居易临终前,一定在回想着和元稹交往的点点滴滴:我们一起参加了国考、一起互通诗信、一起喝酒、一起倡导新乐府运动……微之,如今,你我又要在一起了!如果有来生,你还为元稹,我,还为白居易,我们还是如这辈子一样,一生好友,生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