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打定主意要学古琴的那一天起,何思璇就给自己立下了必须对名曲的曲谱倒背如流的目标,为了实现自己的这个小目标,对待学古琴这件事何思璇也是一丝不苟,不敢有一日偷懒。
还住在家里的时候,无论学习得再晚,平日里再忙,何思璇总会抽出半小时的时间进行练习,但到深花市来念高中后,她就不得不放下对古琴的联系了。
即使如此,何思璇依然每日默写琴谱,就算碰不到琴,也不肯放下对琴谱的温习,她只是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而已。
何思璇不希望长大后发现小时候认真努力学习过的东西在不经意间全还给了老师,自己又成了一个浪费的家伙,她想把古琴的演奏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只要碰到琴,只要是自己学过的琴谱,就能流畅的弹奏出来,如果还能表现出一些与乐曲相互契合的情感让弹奏成为演奏,她就更满意了。
深呼吸三次过后,何思璇已经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乐谱,手指拨动琴弦,琴音泠泠而出。
“泠泠七弦上,卧听松风寒。”
明明曲调是《流水》,安静的在一旁倾听着何思璇的弹奏的张玲却想到了这一句古诗。
比起古筝的曲调,古琴无疑是一种清冷的乐器,它存在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这种乐器从发明的那一天起,似乎就不是用来演奏给别人听的,与其他的乐器相比,它的声音太低了。
这更像是演奏者自己与自己的对谈,自己与天地的对谈,它几乎没有什么激昂的曲调,它就像是人与天地沟通的媒介一般。
当手又一次抚过琴弦时,何思璇已经不再关注自己在什么地方,谁是自己的听众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何思璇完全被轻盈和乐曲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去了。
她的心慢慢的进了袭来,在皇甫潺潺流水的轻盈中,何思璇觉得自己号下那个置身于一座空旷的山谷里,在一条潺潺流动的瀑布便,她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抚动琴弦。
在这没有人的野外狂骨中,城市的喧嚣消失了,鼎沸的人生没有了,掺杂的车水马龙不见了,心又一点点的恢复了宁静。
天地静,人心也就跟着静下来了。
这片安静的天地让何思璇看见了自己内心始终存在的漏洞,也是逼得她精神焦虑的源头。
何思璇记得自己一遍遍的对自己说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从小到大,她看上去也是这么做的。
对于上辈子的老师、同学视而不见,独断的做一个孤僻分子,就算朋友少到可怜也无所谓,看起来是不是很潇洒呢?
是啊,可以依靠自己的想法去活,怎么会不潇洒呢?
但是她的内心始终存在着恐惧,年幼时获得潇洒不用去在意别人的眼光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要把成绩搞上去就好了,成绩就是一切,就是特权的通行证。
长大成年之后呢?
对一个人的评价标准会越来越多,学历不过是基础而已,自己毕业于什么样的学校,找到了什么样的工作,能赚多少钱,长得漂亮吗,人脉关系如何,家庭条件如何,是否有条件不错的对象……
社会对自己的评价和审视标准只会越来越高,进入职场就要和同事、上司、客户……和身边的所有人打好交道,再也不能生活在只有自我的世界里了。
当自己进入那样的环境后,真的还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不是害怕遭受别人异样和嫌弃的眼光,自己现在的努力又是在做什么呢?
潺潺流水似的音乐声让何思璇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她一遍遍的强调着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实际上却是对别人的目光耿耿于怀,因为她从未忘记过上辈子遭受的打量、嫌弃、讥讽、嘲笑的目光,那些目光和嗤笑声,如一把把镰刀割破了她的自尊,让她感觉到了耻辱。
凭什么自己生来就要被人打量呢?
何思璇一想起那些日子就觉得难受,觉得自己就像被放在秤砣上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
没有自尊,只有耻辱和痛苦,而那些投来各色带有恶意的目光的人却从未认识到自己对别人的伤害,如果与他们顶撞,最后受伤的依然会是自己。
就是太在意了,太害怕了,所以魔愣了。
倘若真的不在意,便只需要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就好,而不是去想周围的人会如何看待自己,会用什么样的语言和语气评价自己。
何思璇炸了眨眼,压下了眼睛里忽然泛起的泪光,她有多久没有弹琴了,是该好好的静一静了。
当何思璇的双手抬起轻按琴弦完成收势后,张玲已经呆住了。
就算从未接触过古琴,但从何思璇刚才的演奏来看,张玲就明白了何思璇是在学古琴这件事上狠狠的下过苦功夫的。
张玲能明显的感觉到,演奏古琴好像已经变成了何思璇的一部分,哪怕今天这里放着的不是古琴,而是钉在桌子上的几条棉线,何思璇照样能演奏出一首曲子来。
原本的张玲只以为何思璇手上的茧子是写作业、学画画磨出来的,现在想来何思璇的每一根手指上都肯定有琴茧,一定不如普通小姑娘的滑嫩细腻。
果然是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