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独属于年轻人的夜晚,躁动、热烈,空气里到处充斥着绯色又暧昧的信号。
而路德维希站在电梯
里,面若冰霜,心如磐石,和周围按捺不住的女孩形成鲜明对比。
三层是游轮的娱乐中心,这个时间正是夜生活开场的时候,灯光闪烁的歌舞厅里,男男女女人头攒动,舞台中央的彩色球灯缓慢旋转,变换着五彩斑斓的光线,舞池里一对对拥抱跳舞的旅客姿态亲昵,不同的面容被映照成同样半明半灭的模糊。
路德维希人高腿长,站在入口的吧台处巡视全场。
吧台里的调酒师看到他,面色热情地询问:“您好先生,请问要喝点什么?”
里面人潮实在拥挤,路德维希视野受限,停在原地搜寻良久,终于透过缝隙看到眼熟的身影。
靠近吧台角落的小圆桌里,殷妙支着下巴,正望向舞池方向浅笑,面前还摆着一杯鸡尾酒。
他刚要迈步往前,附近坐着的几个人忽然散开,视野范围内骤然变得清晰。
路德维希恍然发现,殷妙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成熟优雅的金发男人站起身,绅士地后退一步,弯腰伸出手掌,想要邀请她跳舞。
殷妙先是摇了摇头,对方又说了什么,她考虑片刻,终于将手虚虚放上去。
场内的舞曲变换,悠扬的华尔兹音乐响起。
顶部悬挂的彩色球灯也适时地切成绿色,荧亮的光线打到角落独自伫立的路德维希肩膀上,莫名将他染上一层幽幽的绿意,似乎连头顶都围绕由绿光构成的帽子。
——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先生?您要喝点什么?”
调酒师看他没反应,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路德维希面沉如水,定定地盯着那个方向。
殷妙起身的时候,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他,立刻露出笑容,挥动右手招呼他过来。
路德维希和她隔空对上视线,沉默两妙,面无表情地掉头就走。
殷妙:“……”搞什么?怎么来了又走了?
她和身边人道声抱歉,连忙追过去。
路德维希两条大长腿,走起路来衣角带风,殷妙逆着人潮挤出去的时候还以为追不上,没想到刚踏出歌舞厅门口,就看到他停在船舷出口旁边,没走远,就这么安静地站着。
到底还是舍不得让她着急。
殷妙来到他面前,毫不知情地问:“你怎么没进来?”
夜晚海风有点大,顺着敞开的通道钻进来,将她的长发吹得凌乱飞舞。
单薄瘦弱的肩头被激得瑟瑟发抖。
路德维希不声不响地往她旁边走了一步,默默挡住风口。
将外套递给殷妙后,他平静地开口:“不早了,回去吧。”
……
弄清楚事情原委后,殷妙迅速收敛笑意。
路德维希从进房间开始就一言不发,闹了半天别扭,原来还是生气了。
她摩挲着他的膝盖轻声说:“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不像典型的西方人,关于两性关系和人际交往这方面,我的国外同学都看得相当开放,你却像华国人一样保守。”
“当然,我没有说这样不好的意思,只是你今天又提到‘和陌生男人亲近’的话题,以前我们就是因为这样荒谬的借口分开的,你不会又来一遍吧?”
说起那些不甚愉快的过往,殷妙的神情也变得惆怅起来。
路德维希覆上她的手掌,低声解释:“殷妙,我不是吃醋,我是在担心,这里不是华国,船上人员太多太杂,没有你想象的绝对安全,或许是我草木皆兵,但我不能承受任何失去你的风险。”
过去几年的大起大落和孤独煎熬,让他变得格外没有安全感,又或许是现在的生活太过安宁,美好幸福得像是易碎的泡沫,路德维希总是忍不住担心会有梦醒的那一天。
到了今天,究竟是她爱他多一点,还是他离不开她多一点,早已成为解不开的谜。
殷妙侧着头听完,同样认真地解释:“酒是我自己点的,无酒精的莫吉托,喝不醉的,而且我是亲眼看着调酒师端过来的,你来之前,我是和那人说了会话,但我没有放下戒心。”
“至于为什么会答应他跳舞……”
她盈盈地笑起来:“因为我心情好,你知道吗?他在和我聊你……他认识你。”
“那人是个黑格尔哲学的狂热爱好者,以前曾在《哲学评论》(philosophical review)上偶然看到过你的论文,非常赞赏你的观点,刚才
他一直在对别人滔滔不绝地说这个,我才坐下听了会。”
“路德维希,我们是收到华国法律保护的夫妻,我爱你,你不用担心会随时失去我,所以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的,嗯?”
她轻言细语的抚慰永远是世上最好的灵药。
路德维希整颗心脏慢慢落回去,内心咆哮嘶吼的猛兽收起爪子,安静地趴回铁笼里,将头颅搁在地上以示臣服,深绿色的瞳孔透过栏杆,目不转睛地凝望眼前让他平静下来的人影。
“夫妻。”
他缓缓重复这个单词:“可是无论按华国还是德国的习俗,你好像从来没有正确地称呼过我,这让我非常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说得极为认真,似乎对“称呼”这件事格外在意。